“爹?”
春花的呼喚讓尹仲有一瞬間的怔松。
他見到她歡歡喜喜地朝他走來,下意識放松了緊握的雙拳,臉上浮現了柔和的笑意。
耳畔卻傳來一陣不和諧的劍鳴之音。
【天蛟劍的氣息!】
尹仲聽那幽冥劍的聲音在刹那間尖利而暴戾起來。
【她的身上有海神的氣息!】
【天蛟劍在她身上——!】
那氣急敗壞的怒吼驚得尹仲渾身一滞,本能般沖着春花展開的臂膀僵在了半空中,遲遲沒有攏上她的脊背。
——怎麼可能?!
猶如一道天雷劈在了身上,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他緩緩低頭,那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了春花的頭頂。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春花放開了擁抱尹仲的胳膊,困惑地擡頭:“爹爹?你怎麼了?”
錯愕的表情根本來不及收回。
在尹仲心神震蕩之際,他還未消化自己所聞之事,那股從幽冥劍上噴發出的魔氣便趁虛而入,須臾之間漫上了他漆黑的瞳孔。
積壓了五百年的羞恥和恨意撲倒了尹仲的所有理智。
“你是那個黑衣人?!”
此刻,尹仲的聲音被生生扭曲成了幽冥劍的聲音。
“……你是天蛟劍的主人?!”
——沙啞而帶着股刺耳的尖嘯,像是指甲狠狠劃過鐵片,摻雜着叫人毛骨悚然的煞氣。
那聲音春花曾聽過。
在深海裡,真正拔出天蛟劍的時候,她曾聽過。
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認錯。
她頓時明白了,站在她跟前的并不是尹仲,而是那把卑鄙可憎的幽冥劍。
她應該是要狠狠給他一腳,而後在下一刻毫不猶豫地縱身逃開的。
她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但現在還不行。
所以在尹仲的手攀上她脖頸的時候,她忍住了反抗的本能,無力掙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她所料,那隻屬于父親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咽喉,使她難以呼吸。
“爹……”春花從齒縫間擠出氣音,驚恐的神色在臉上翻湧,心裡卻是極緻的冷靜。
她離得他極近,能夠清晰地看見尹仲眼角的紅絲和額角躍動的青筋。
那往日裡會慈愛地撫摸她鬓發的手,此刻正試圖碾碎她的喉骨。
——她知道尹仲的神志正和幽冥進行拉鋸。
否則,她在這一刻就應該要扮演一具屍體了。
破碎的嗆咳震得胸腔劇痛,春花眼前炸開大片的金,就像是尹天雪大婚那晚豔光璀璨的煙花。
在那片攝人心魄的煙花裡,視線對撞的瞬息,春花忽然捕捉到了尹仲眼底昙花一現的驚惶。
那一刻,春花猛然明白了什麼。
——被命運擺布的何止她一人。
“春花——!”
一旁傳來小光驚懼的尖叫。
随即是一陣碗碟與竹籃子墜地的聲響。
春花的意識有些模糊,但她能感知到小光不顧一切地奔到了她的身旁,膽大包天地抱住了尹仲的手臂,竟是不自量力地想從他的手裡把她救下。
傻姑娘……
她不能讓幽冥劍傷了她。
她蜷起了手指,心思電轉間已摸出了腰間的銀針。
“二叔——!”
是尹天雪的叫喊聲。
春花放下了心來,又迅速收回了指尖的銀針。
童戰躍至尹仲身後,重重一拳卷着罡風襲打他的後背。
尹仲松開了春花,旋身以肘擋下童戰的一擊,接連幾招對峙過後,兩人分開。
退後幾步,尹仲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似乎逐漸恢複了理智。
尹天雪急忙接住了春花下墜的身子。
溺水者終于被抛回了人間。
呼嘯的風灌進張開的嘴,春花捂着喉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嘶鳴。
“咳咳……咳咳咳……”幾聲惡狠狠的咳嗽,春花的眼淚都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春花,你怎麼樣啊……”小光吓得哭出了聲來。
春花說不出話來,隻是搖了搖頭。
“二叔!”在确定春花喘過了氣來之後,尹天雪轉頭高聲怒道,“春花到底犯了什麼錯你要這麼對待她?!”
一想起方才春花被尹仲掐得面無人色的模樣,尹天雪全身的血液都仿若倒流,此時诘問的喊叫都在不住顫栗。
童戰也疾步跑到了春花身邊,上下查看她的傷勢。
“鳳兒……”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尹仲呆愣愣地望向自己的雙手。
理智回籠的那一刹那,他便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
肩上沉得如垂下了千斤鐵,腳下卻如踩空了一般,軟綿綿的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
春花狼狽地喘着粗氣,淚眼迷離的視線卻不曾偏離尹仲的臉。
她或許是有些瘋了,因她居然冒出了一絲慶幸的念頭。
——慶幸她依然能在他的神态裡分辨出愧疚的情緒。
可是……經曆了這樣的失控,他還要死死抓着幽冥劍不放嗎?
“爹……”春花的嗓音沙啞得厲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是……黑衣人……我也不知道……咳咳……你剛剛說的那個什麼劍……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