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雪要比鎮上大一些。

新雪初霁，龍澤山莊後院的地上積着厚厚的雪，被輕薄的陽光曬得金燦燦的。

角落裡幾棵橘子樹也被雪淺淺包裹，枝桠間懸着的十數枚橘子，被天降的白沙壓得搖搖欲墜，就着冰碴子折射出靓麗的光澤。

“豆豆豆豆!”童心正蹲在地上，戴着手套把一個大雪球按在斜坡上來來回回笨拙地滾着。

“哎呀……”豆豆笑着走來，“雪球要壓實些！”

她自然而然地擡手拍了拍童心的後腦勺。

戴着棉套的手掌落在他的頭上，格外柔軟。

童心仰首望着豆豆，嘿嘿直笑，那傻憨憨的模樣把她逗樂了。

一旁傳來踩雪的動靜，有兩道小小的身影竄到了兩人腳邊。

“笨笨瓜瓜～”

豆豆伸手摸了摸兩隻歡騰的小狗。

笨笨和瓜瓜自從王家鐵鋪出了事之後，就無處可去了。

珠兒瞧見它們在紫石街上流浪乞食覺得可憐，便把它們帶到了三花坊暫且養着。

她想起春花最喜歡這兩條小狗，就一直想找她商量它們的歸屬。

可陷入沉睡的春花醒過來之後，就急匆匆回了禦劍山莊，珠兒甚至都沒來得及和她碰着面。

這大冬天的，若是找不到人收養，指不定笨笨和瓜瓜就要凍死餓死在外頭了。

所幸童博知道了這事，立刻同意将它們收養在了龍澤山莊。

兩條小狗也是過上了坐擁山莊的富裕生活。

龍婆還特地給它們做了兩條碎花小汗巾系在脖頸上。

日子真是不錯了。

笨笨興奮地蹿起來轉圈咬自己尾巴，瓜瓜立刻撲上去與它玩咬了起來，一共八隻爪子攪得地上的雪紛紛亂飛。

不管兩隻鬧跳着跑遠的小狗，豆豆起身去瞧低頭專心堆雪人的童心。

他手裡捧着的雪團子總也捏不圓，指縫裡不斷有雪渣漏下。

“哎喲……”豆豆見不得他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忍不住上前，一把抓過他的手掌合在自己掌心，“喏，這樣搓，就很圓很圓了，懂了沒?”

她認真就着童心的手，努力把那不規則的雪球弄得光滑圓潤。

童心的目光卻漸漸膠着在了豆豆被寒風吹得微微發顫的睫毛上。

他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癢癢的。

可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兩人靠得很近。

童心隻能呆愣愣地看着兩人呼出的熱氣在冷風裡纏成漂亮的白霧。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的回響。

“你……”豆豆笑盈盈地擡起眸來，猝不及防地撞見了童心尤為專注的視線，那黑沉沉的目光裡閃爍着某種奇異的光芒，令她神情一怔。

“你……你看什麼看啊!”

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其妙地叉起腰兇巴巴了起來。

“啊？”童心眨了眨眼，坦然道，“哦，因為豆豆好看啊。”

“啊？”豆豆沒反應過來。

“因為豆豆好看，所以童心才看豆豆的呀。”童心重複解釋道。“豆豆是童心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啦!”

“……”豆豆一時語塞，呆愣片刻，倏然笑道，“哈!那是自然!”

她虛張聲勢地昂首挺胸，以一種無比自戀的口氣嚣張道：“我可是紫石街有名的一枝花，我當然好看咯!”

也不曉得童心到底聽沒聽懂，反正他就是忙不疊點頭附和豆豆的話。

“閃一邊啦……”豆豆撥弄開童心，從地上又捧了一把雪，往童心堆的兩個雪人身上修修補補地進行加固。

“豆豆。”身後，傳來童心清澈而單純的詢問，“你冷嗎？”

“啊？”豆豆手上的動作沒停，反倒越來越快了，“什麼冷?我不冷!”

“可你的耳朵尖都被凍紅了哎。”童心想起上回掰白菜的時候，豆豆也是這麼關心他的。

豆豆扒拉雪人的手一滞，臉上劃過一抹倉皇，高聲道：“啊呀你怎麼那麼煩呐……安安靜靜做雪人不行嘛!”

“哦，童心知道了。”

她聽見童心在身後應了一聲，不由悄悄松了口氣。

可好半天都沒見他有什麼動靜，心裡正有些奇怪，下一刻，卻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人用手輕輕地覆蓋住了。

“……童心?”她愣在了原地。

童心不知何時褪下了手套，暖烘烘的手掌捂住了豆豆的雙耳，掌心粗糙的繭子淺淺擦過她的耳廓。

很快，他手心溫度掀起的熱意從她的耳朵竄到了整個臉頰。

“豆豆的耳朵冷，童心幫豆豆捂熱啊。”

童心熱切的語調在豆豆耳畔響起，他鼻尖呼出的熱氣無意間掃過她的後頸，讓她不禁縮了縮身子。

“這樣豆豆既能做雪人，也不怕冷啦～”

豆豆猛地回過身，拍掉了童心的手。

見他那張不谙世事的笑臉，豆豆隻覺沒由來的一股無名火從心中冒起。

“要你多事啊?”

她闆起臉，擡腳就要走。

不明所以的童心伸手去拉她，卻被她甩開了。

“豆豆豆豆，你怎麼啦？”童心不懂豆豆怎麼會忽然不高興了，但直覺告訴他，必須攔住她問個明白，不然豆豆以後可能就不理他了。

“啊呀你别來煩我啦——”

豆豆知道此刻的她就像個無理取鬧的炸藥桶，不知道被什麼火星子點燃了，在對一個心智不全的小孩子發脾氣。

可她就是惱得很。

她自己都解釋不清是為什麼。

光顧着置氣，豆豆也沒看地面，濕滑的雪地可沒童心那麼好說話，忽略它的結果就是腳底一滑，她往後一翻便失去了平衡。

“豆豆!”童心慌裡慌張地攔腰抱住了她，兩人就這麼重重跌進了雪地。

童心後背着地發出悶響，把豆豆牢牢護在了懷裡，滿地的雪寒一丁點都沒沾到她身上。

“童心!”豆豆急忙想起身查看童心的狀況，誰知左耳長長的耳鍊卻在此時恰巧勾住了他胸前棉袍的盤扣。

她越是扭頭掙紮，那鍊子纏得就越緊。

“嘶……”着急忙慌地用力過猛，豆豆不小心拉扯到了自己的耳垂，輕聲痛呼一記。

“豆豆，你别動啦!”童心連忙道，“會弄痛你的!”

“啊呀你懂個什麼呀——”哪知他這麼一說，豆豆折騰得更厲害了。

“豆豆!别動了!”見豆豆火急火燎地想把鍊子拽掉，童心頓時着急了，他壓低了嗓音，語氣罕見帶了一絲喑啞的不悅。

“你想把自己耳朵扯掉嗎？”

豆豆蓦地擡頭，詫異地望向童心。

他發亮的眼眸裡倒映着白茫茫的雪與她的影子。

她忽地感到一陣羞赧，飛快地埋下了頭，右耳不可避免地貼上了他的心口。

棉襖下傳來急促的"咚咚"聲，震得她耳膜發麻。

——這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