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說你和童心的事嗎?你怎麼……忽然說到這個了?”
春花扯起嘴角,倉促地笑了笑。
“我隻是突然想起了你曾經跟我說的那些話。”
豆豆坐直了身子,秀氣靈動的眼眸裡仿佛有暖和的海水滟滟浮動着。
“我記起你跟我說……生命和生命是一樣的。”
“你還說過,就算不認識那些被殺死的人,也不代表他們的痛苦不存在。”
在龍家舊宅的前院,春花拉着她,把她涼涼的手掌搓得熱乎乎的,又一字一句地和她說着貼心話。
豆豆一直記得。
她緩緩湊近了春花,伸手去輕撫她眉目的輪廓,視線随着指尖在她有些蒼白的臉上徘徊。
“尹仲殺死了那麼多人,就算你清楚地明白那不是你的錯,還是會為了他們每個人而哭泣的,對嗎?”
分明是沒有下雨的。
春花卻産生了下雨的錯覺。
隔着霧蒙蒙,她瞧見豆豆眸裡也濕漉漉的,可卻浮動着絲絨般柔軟的宿火。
宛若與瞬間的驚蟄狹路相逢,春花覺得那雙注視着她的眼睛好像一雙溫柔的手,接住了她永遠不會落下的那串眼淚。
“春花……”
轉眼間,多愁善感的豆豆已經流淚了。
“你該多為自己想想,而不是成天為了我們操心。”
她咧嘴笑着,在春花想替她拭淚前就用手背胡亂地抹幹臉上的水痕。
“好啦,春花,我都好了。”
“你又有了什麼想法呀?”春花眨了眨眼,驅散了眸底的濕意,悠悠笑道。
“我決定了,要和童心好好說,耐心地跟他解釋清楚。”
豆豆很快就恢複了精神。
“是你說的嘛,情之一字,不分大小。我能感覺到,童心是真心實意的。不能因為他是個小孩子,就覺得他什麼都不懂。”
春花覺得頗為有理地點點頭。
“如果就這樣回避他,稀裡糊塗的反而不好。”豆豆越說越流利,語氣也愈來愈笃定,“倒不如耐心地講清楚,告訴他,為什麼他不能抱我;告訴他,為什麼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可是豆豆,這樣我怕你……”春花還是放不下心來。
“童心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壞孩子。”豆豆強硬地打斷了春花的猶疑,斬釘截鐵道,“他已經長進許多了。”
“春花,你啊你啊……”她擡手俏皮地彈了彈春花的腦門,“你給我搞清楚啊,我比你還大三歲呢!怎麼也輪不到你來替我煩惱這種事啊!”
呃……
春花癟了癟嘴巴。
她很想提醒豆豆,其實她的真實年紀比她大多了……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
豆豆舉起右手,甚至做出了賭咒發誓的樣子。
“其他的事情我不敢保證,但我和童心的這件事,一定不會成為問題。我保證我會處理好的。”
春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擡起胳膊把她的手摁下。
“你怎麼像完成任務一樣,别那麼嚴肅啊。”
她忍不住捏了捏豆豆滑溜的臉頰:“不要搞得自己那麼大壓力嘛我的豆——”
“這話你還是說給你自己聽吧,我的花——”
豆豆俯身用力揉搓春花的臉蛋,明媚的笑容卻緩緩消融在了流動的風裡。
“你看你,多疲憊啊……”
“啊?”春花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
“我昨天睡很早的啊?”
豆豆暗暗吸了口氣,總算壓下了胸膛風起雲湧的小小澀意,用诙諧的語氣指着春花道:“你是不是晚上瞞着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說什麼呀……”春花無奈道。
“這兩天童大哥回家都很晚……”豆豆眯起眼睛道,“喔——你們是不是又在幹什麼小孩子不能知道的事情啊?!”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呀……”春花受不了地拍了拍豆豆的肩膀,“怎麼又無緣無故就說起這個了!”
“哈!”豆豆從圍檻上一躍而起,大張旗鼓地嚷了起來,“你一定又跟童大哥做什麼壞事咯——”
說完,她也不管春花,立刻一溜煙地跑出了涼亭。
“什麼啊什麼壞事啊!”春花急忙跟了上去,“你别造謠啊豆豆——!”
她和童大哥哪有幹什麼壞事!
就算她想,童大哥也不讓好吧!
“我要去告訴隐修——!”豆豆胡亂揮舞着手臂拔腿就往山莊裡奔去。
“喂——韓豆豆——”春花追着豆豆喊着,“你别亂講啊!你給我站住啊啊啊——!”
豆豆三步并作兩步跳上了台階的最高處,轉過身,垂下眼簾望向正提着裙擺向她跑來的春花。
她頭上的點翠金步搖随着身體擺動,閃灼出煌煌流輝。
她好像比前兩個月瘦了些,臉卻還是肉肉的。
的确比她們初相識的時候漂亮了許多。
可豆豆還是會時不時懷念那個時候的春花。
人來人往的街頭,她穿着一身素色布衣,頭上紮着碎花巾,垂下一條馬尾辮随意地搭在肩上。
一點警惕心都沒有,她懵懵懂懂地觀察着這個世界,像隻天真無邪的小麻雀那樣,很脆弱,也很快樂。
彼時一身少年裝扮,正在物色下手對象的豆豆不可思議地生出了丁點兒恻隐之心,下意識覺得她需要照顧,就鬼使神差地停留在了她的身邊。
從此被一個醜巴巴的豆沙包絆住了腳步。
那個時候,可真好啊。
“春花。”
冬日雪後的陽光将她的眼睛照得比琉璃還明澈。
春花猝然滞住了身形,沉默地擡眸望着她,靜靜地等待她的餘音。
豆豆朝她伸出了手,嘴裡不耐煩地催促道。
“快走啦,回家啦。”
“好啦,知道啦!”
春花一把牽過她的手,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