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街上幾乎沒什麼人,隻剩零落的紅紙被春花踩在腳下。
沿街鋪面都上了門闆,唯有幾戶人家屋檐上挂着的燈籠映着殘雪,把模模糊糊的“福”字影子投在了地上。
禦劍山莊的朱漆大門前,那兩尊頭頂上落了雪的石獅子也被系了大紅結。
門廊下兩盞晃悠悠的大燈籠照得春花的臉色也紅潤潤的。
她立在原地想了想,收回了推門的手,後退幾步,臉上帶着狡黠的笑意,足下輕點,一個輕盈的縱身,眨眼便翻牆進了山莊。
悄無聲息地落地,春花擡腳邁入回廊,沒走幾步便見轉角處杵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鐵風正抱着劍倚靠廊柱,靜靜望着她。
“哥!”春花快步奔了過去,在撞上鐵風前堪堪停住了腳步。
“哥,你怎麼不去後廳吃年夜飯?”
每年除夕,禦劍山莊裡除了主家之外,所有不回家的人都會聚到後廳吃年夜飯,一起守歲。
想必此時後廳應該熱鬧得很。
“又不走正門。”鐵風沒有回答春花的話,隻是用劍柄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系在劍柄的平安結穗子掠過她的鼻梁,留下了癢癢的觸感。
“哎喲~”春花一把抓住了那已陳舊的平安結,嘿嘿一笑,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新的平安結,在鐵風的眼前搖晃了兩下,“哥你看,我做了新的平安結,這個舊的都好多年了,該換啦!”
說罷,春花擡手麻利地摘了那結,借着廊下燈籠的燭光,認認真真綁上了新的平安結。
鐵風不語,任由春花擺弄他的随身佩劍。
那新的平安結顔色的确比之前的那個鮮亮了許多,而纏在結中心的小石頭上,還刻了一個【風】字。
“你這打結的手藝,似乎是進步了?”鐵風問道。
“那當然啦!”春花揚着臉,帶着股莫名的驕傲道,“打了那麼多年的平安結,沒有任何進步才奇怪吧~”
鐵風失笑。
仔細綁好了平安結,春花朝鐵風攤開雙手,滿目期待地望向他。
鐵風勾起唇角,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紅封拍到了她手裡。
“喲吼~”春花掂了掂手裡的紅封,迫不及待地打開瞄了一眼,“今年那麼多啊?”
“高興了?”鐵風摸了摸春花的腦袋。
“高興~”春花憨笑道,“白得的錢當然高興啦~”
她立刻把紅封收進了袖子口袋裡,挽住了鐵風的胳膊。
兩人一同往後廳的方向走去,沿路留下兩排一深一淺的腳印。
剛走到附近,春花和鐵風便聽屋裡爆出一陣歡呼。
笑聲、劃拳聲、嬉鬧聲跌宕起伏在門前,讓人心情不由好了起來。
那落雪壘疊的孤寂全然消融在了窗裡透出的暖光中。
“快進去吧。”春花推着鐵風,“弟兄們還在等着你呢。”
“你不去跟他們聊會兒?”鐵風道。
“不了吧。”春花搖了搖頭,“我去一趟我爹那裡。”
鐵風沉默片刻,嘴唇微微翕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别的,隻颔首道了一聲:“好。”
屋内忽地又湧出了亂七八糟的拼酒聲,沖散了兄妹間有些悄寂的氣氛。
鐵風幾步上了台階,忽而回頭。
“春花……”
脫口的話又被屋内瞧見他的人打斷了。
“頭兒你來啦!”阿吉跑了出來,沒大沒小地勾住了鐵風的脖子,在看見春花時愣了愣,随即又笑得燦爛。
“春花呀!你一起來吃嗎?”
“不了。”春花回道,“我還有事,就不吃了。”
“這樣啊……”阿吉臉上浮現幾許失望,“那好吧……”
裡頭的人似乎是等不及了,開始出聲吆喝着催促鐵風和阿吉。
“老大快來——”
“酒碗已經給你倒滿啦!”
“阿吉!你是不是要逃酒啊——!”
緊跟着又是一陣鬧哄哄的動靜。
春花站在柏樹下,透過窗戶望見鐵風被人拽到了桌前,半推半就地笑罵着擡碗喝酒。
“你要去找尹仲?”
不知何時回到了禦劍山莊的尹天仇趴在牆頭,優哉遊哉地問道。
“是啊,他身邊就我一人了,我總不能抛下他不管吧。”春花答道。
尹天仇俯身望着春花的頭頂。
他其實真的不太明白春花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面對尹仲的。
聽着她方才的話,分明對尹仲的感情很深。
可偏偏大家都相信,她會在最後的時刻毫不猶豫地選擇站在她父親的對立面。
有時候想一想,他都覺得他們這群人真是集體瘋了。
面對如此詭異的局面,他們竟是選擇手牽手不顧一切地走了下去,并且堅定不移地打算走到最後。
簡直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
幾乎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說春花好懂,什麼都寫在臉上。
可如今尹天仇卻越發看不透她了。
但平心而論,要讓他真的懷疑或忌憚春花什麼,他完完全全做不到。
這種感覺大抵是像……一場豪賭。
賭輸了,若那赢了的莊家是春花,他也算心服口服。
他隻能由衷感激春花不是個壞人。
“你要去陪李總管?”春花道。
“是啊。”尹天仇道,“他身邊也沒什麼人,就我一個外甥,我得陪他守歲。”
“嗯,看來我倆都挺忙的。”
春花仰頭與尹天仇對視。
兩人會心一笑。
轉眼,尹天仇已消失在牆頭。
春花收回視線,手指摸了摸袖裡的紅封,又垂頭看看手腕上的白蚺玉镯,輕笑道:“走吧小紅,去瞧瞧你的舊主人。”
她的身影隐沒于暗處。
燈火通明的後廳裡,鐵風再朝門前的樹下瞅去,那裡已不見春花的蹤迹。
——
春花探身進入尹仲的屋子時,裡頭的炭盆燒得正旺。
春花心中有些奇怪。
——她這便宜爹一向不怕冷,怎麼還用起炭盆來了?
“回來了?”尹仲正泡着茶,手上的動作沒停,頭也不擡道。
春花注意到了那茶葉還是金山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