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嘿嘿。”她莫名心虛地尬笑了兩聲，提着剛從廚房取出的食盒來到了尹仲身邊。

她瞧了瞧除了茶水茶具之外什麼都沒有的桌子，低聲道：“怎麼過年在爹這兒都淘不到吃的啊……”

尹仲倒茶的手頓了頓，餘光瞥了春花手上的食盒一眼，笑道：“爹這兒沒有，鳳兒會送過來的，不是嗎？”

“嗯……”春花撇了撇嘴，“也沒錯吧。”

她把食盒擺到了桌上，将菜和酒一一擺好。

熏制風幹的臘魚雞肉、酒糟腌成的魚蝦雞爪、一小份辣炒肝尖、一碟子茴香豆。

——都是為了配那壇小小的屠蘇酒。

尹仲的目光在那壇酒上停留片刻，意味不明道：“今日不喝茶，改喝酒了？”

春花輕輕坐在了尹仲對面，理直氣壯道：“誰說一定要二選一啊，就不能都喝嗎？”

尹仲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将手裡泡好的茶放到了春花跟前道：“貪心的丫頭。”

“誰說不是呢。”春花拿起茶杯，晃頭吹了兩口，淺淺嘗了嘗，砸吧砸吧嘴巴，一本正經評價道，“泡得……馬馬虎虎吧。”

這世上大概也就她有機會喝到尹二爺親手泡的茶，并且有膽子對此評頭論足了。

“你這丫頭……”對于她的蹬鼻子上臉，尹仲詫異了短短一瞬，心情卻無緣無故好了起來。

春花舉起筷子就要去夾盤裡的雞爪，又緩緩放了下去。

“爹，我這兩天都聯系不到血蟒了。”她皺着眉，語氣裡藏着些淡淡的失落，“真的找不到它的下落了嗎？”

尹仲早把茶具推到了一邊，聞言隻是眼皮微滞，把春花想吃的那隻雞爪子挑到了她的碗裡。

“爹會找到它的下落的。”

“哦……”春花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那隻白玉镯子，認認真真啃起了那隻腌得十分入味的雞爪。

“等過了年，天雪就要跟着童戰回水月洞天探親了。”尹仲夾起一片顫巍巍的肝尖，那上面似乎還冒着騰騰鍋氣，焦糖色的芡汁裹着油光，吃進嘴裡，軟嫩鮮香，回甘綿長。

——這道小菜一定是剛出鍋的。

“爹爹身為她唯一的長輩，自是要跟着她一起去的。你……”

“我肯定要一起去的啦!我早就想去水月洞天看一看了。”春花已經在吃第二塊臘魚了，“爹，你可不能不帶着我哦。”

“好。”尹仲并沒有推辭什麼，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她會說什麼，平淡地點了點頭。

子時的更鼓從遠處的街道傳來，，春花把那壇未開的屠蘇酒攥在手裡。

“到時辰啦!”春花笑嘻嘻道，“該喝酒啦!爹，今天……應該會有煙花看吧？”

尹仲看着眼前人發亮的眼眸，低笑道：“你又想做什麼?”

——

尹仲就知道這丫頭一向不消停。

可他也由着她胡來，似乎也沒資格指摘她什麼。

他坐在牆頭，輕輕歎了口氣。

“我就說這裡視野好吧～”春花搖晃着雙腿，興奮地環視夜幕，手裡還拎着那壇子屠蘇酒，“一會兒看煙花，絕對的好位置!”

“呵……”尹仲嗤笑道，“也是個喝西北風的好位置。”

“噗哈哈哈——”春花拍腿大笑，新奇道，“爹，原來你還會開玩笑的啊？”

尹仲剛想說什麼，嘴裡的話卻被突如其來的爆竹聲截斷，除夕的第一朵煙花在下一刻已騰空而起。

金紅的火球竄上夜空，啪地綻放成萬千流螢，豔麗的光映照在父女倆的臉上，也染紅了青瓦上白白的積雪。

滿城的火樹銀花都被吵醒了。

禦劍山莊高高的圍牆的确是個觀賞煙花景的好地方。

春花扒開了酒壇上的封口紅布，仰頭灌下了一大口屠蘇酒。

冷風恰在此時卷着硝煙的餘韻一同灌進了喉嚨。

酒是溫的，舌尖卻嘗出刀刃般的凜冽，不消片刻，那辣意一路下墜到了胃裡，又燒得她胸口熾熱。

她忍不住咳了幾聲。

“你慢點……”身旁的尹仲連忙拍了拍她的背，“這屠蘇酒沖得很，别一下子喝那麼多。”

“我沒喝過嘛……哪知道這酒那麼烈啊……”春花用手扇了扇舌頭，眼淚都被嗆了出來，“你也不早點跟我說……”

“……”尹仲好聲好氣道，“好好好，是爹的錯，爹應該早點提醒你的……”

“那你也喝。”春花不由分說把手裡的酒壇遞到了尹仲面前。

尹仲無奈接過，仰頭也喝了一大口。

——那面不改色的模樣着實讓春花小小失望了一把。

一束雪青色的光箭破空而起，升至最高處卻不即刻炸裂，隻靜靜懸成了一輪彎彎的月牙。

這麼神奇的煙花……

春花判斷了一下，那個方向應該是龍澤山莊。

她猜測這隻巨大的煙花十有八九是出自尹天奇和郭淮的手筆。

尹仲忽然笑歎道：“你小時候，還沒那麼漂亮的煙花。每到除夕，族裡都是放爆竹。”

春花一怔，猛地反應過來，尹仲口中的【族】，指的是五百年前的童氏一族。

旋即，那挂在夜空中的月牙嘭地散作滿天杏花，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瑩瑩照着父女倆的眉眼。

“有一回，你四叔偷偷帶你去山裡點炮仗玩，差點把上一任族長的墳頭給炸了……那山上的火還是我和幾個長老聯合起來，花了好一會兒才撲滅的。”

尹仲娓娓道來的聲音柔和得不同以往。

春花又想笑，又想哭。

“哈哈哈哈哈……”

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笑。

“什麼呀……”春花笑得前仰後合，“我怎麼一點兒都不記得啊……那麼荒唐的事……”

其實她記得。

記得很清楚。

因為那串大炮仗的引線是她趁着童尹季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點的。

她被那血色天雷擊中時，腦海中回溯舊時光，連以前一些未曾牢記的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

年輕的童尹季那張鐵青的臉曆曆在目，着實難以忘懷。

“是啊……”尹仲喃喃自語道，“多麼荒唐的事啊……”

——

“你們說，春花、天仇和雲姐他們能不能看到這個煙花啊？”

龍澤山莊的荒山上，珠兒蹲下捂着耳朵，望着遠處手忙腳亂點引線的童心和尹天奇問道。

“肯定會的。”豆豆非常确信，“那～麼大的煙花，瞎了才會看不到吧。”

尹天雪被豆豆誇張的肢體動作和語氣惹得輕笑出聲。

“嗯。”珠兒有所感觸地颔首道，“我們在同一個月亮底下看同一個煙花，這感覺就像是我們還在一起守歲似的。”

她雙手撐着下巴，臉上湧現明媚的笑意。

“還是挺讓人高興的。”

說話的功夫，天上又綻開了一道絢爛的煙火。

——

“爹，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