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反應,出乎雲七意料。
他剛才對着具屍體波瀾不驚,自己不過一個擡頭,就吓成這樣?
她手撐地,慢慢坐起來,強行咽下喉嚨裡湧出的腥甜。
鞭傷處像放了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受刑,但她的神情,卻始終保持着和年齡不符的平靜。
季臨此時自然明白過來,這遍體鱗傷的小女奴不是鬼。
他看着那條沾着染血碎布片的鞭子,再想起傳言中扶山敖的特殊癖好,頓時猜到些什麼,心裡隐隐升起一絲不忍。
“我叫季臨。”他從房梁上跳下來,屈腿半蹲在雲七面前,“你傷的很重,得趕緊去看大夫。”
“雲七。”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專注地看着地上那根鞭子。
季臨覺得古怪,一個小女娃,剛被這根鞭子打得半死不活,為啥看鞭子的眼神,如此含情脈脈?
就像少年郎看見了久别的愛人?
到底是他眼花,還是雲七已經傷重到神智錯亂?
雲七扶着牆慢慢站起來,走過去撿起鞭子,盤腿坐下來,細細的手指從鞭柄撫摸到鞭稍,又從鞭稍撫摸到鞭柄,神情如癡如醉。
季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小女娃一定是癫了!
雲七戀戀不舍收回手指,從鞭稍開始一點點卷起鞭身,盤成一卷蚊香形狀,最後用掉在地上的那件外裳密密實實裹好,打成包袱,背在身後。
季臨看着她的一舉一動,越發迷惑不解。
雲七站起來,扯了扯身後的包袱,确定哪怕自己從萬丈懸崖上滾落下去,包袱也不會掉落,這才蹒跚着走過去摘下牆上火把。
她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扶着牆壁,仰頭看着季臨:“帶我走,我知道你要找的東西在哪。”
女娃娃小臉慘白,雙唇更是毫無血色,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倒映着跳躍的火焰,有一種和年齡不符的冷靜。
季臨明明覺得不可能,但從開始到現在,這小女娃的一舉一動,都讓他捉摸不透,心裡莫名信了幾分。
雲七打蛇随棍上:“反正你也沒找到,信我,你還有可能找到。”
相信她,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和現在一樣,一無所獲。但若她說的是真的,那他就能拿到那件東西。
兩害相權取其輕。
季臨沒想到,這小女娃竟然如此懂得拿捏人心。
雲七若是知道季臨此時的想法,定然會嗤之以鼻,什麼拿捏人心,不過是最基本的博弈論而已。
季臨隻能選信她,才能避免最壞的結果。
雲七揚手一扔,火把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落在草堆上。
月黑殺人夜。
風高放火天。
人既殺了,火不可不放。
季臨背起雲七,蹿出屋頂洞口,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别院。
奴牢火勢已經撲滅,灰燼散落一地,還殘留着絲絲縷縷的煙氣。
錦衣華服的俊雅公子,帶着兩名親随,快步走進奴牢,面無表情,注視着扶山敖屍體。
先趕到的别院下人們貼牆而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跪着的看守,汗珠從額頭上滾滾而落,濺在地上,發出細微的“啪嗒”聲,在安靜的房中,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