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了多久,李墨雲又轉回到了那處堰塘,細密的小雨落在水面,反射出星光點點,荷葉下隐約可見幾條遊魚,那隻白色的大鳥依舊在荷葉鋪就的路面上來來回回。
隻不過,此刻路邊已經多了一個人。
是潭影。
他也撐着一把透明的白色雨傘,靜立于方才李墨雲站立過的地方,傾斜着傘角,望向天空,伸出手感受風雨飄搖。
“你。”李墨雲擡眸,停下了腳步,似是在觀賞眼前這一副迷人的水墨畫。
“我。”潭影聞聲回過了頭,看向李墨雲。
李墨雲頓了一下,指了指潭影暴露在風雨之中的手臂,說:“你不冷嗎?”
“你不也不冷嗎?”潭影反問,視線落在李墨雲挽起袖腕,細雨緩流的纖細手臂上。
李墨雲笑了,再次伸出手臂,感受這沁人心脾的涼意,“你說,這雨這樣來來回回有多少回了?”
潭影循着李墨雲的視線,望向空中的雨,“曾經一回,現在一回,将來一回。”
“但是,”潭影又補充道,“對于此刻的我們而言,隻此一回。”
“好哲學啊潭影老師。”李墨雲像是遇到了難題,聲音帶着點孩子氣的抱怨。
“你喜歡雨。”潭影突然說。
“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李墨雲說,“喜歡能如何,不喜歡又能如何?”
“所以,你是因為喜歡雨所以在這裡的?”李墨雲問。
“我是因為你才在這裡的,”潭影看着落雨自己手心的雨滴,緩緩流過短暫的紋路,再次飄向大地,他微微斂下了眸光,輕聲說:“我想看你眼中的風景,我想感受你眼中的雨。”
“我眼中的雨?”
李墨雲凝滞了一瞬,而後吹起了大風,吹得她手中的雨傘左搖右晃,她索性就直接張開雙手,傘背迎上風的方向,卻抵擋不住愈發肆虐的風雨。
李墨雲整個人完全被風雨包裹,她卻渾然不覺。
她渺小的身軀立于天地之間,立于風雨飄搖之中,衣角發絲在風中狂舞,細密的雨滴落在她的身體上,落進她的眼眸。
她本沒有流淚,可當此刻的風雨落進她那深邃眼眸的時候,仿佛她真的在流淚。
那仿佛是一場來自遙遠天際的眼淚。
潭影呆呆地看着她。
她笑了,這一次不是平常那般溫和淡然的笑,是不帶僞裝的、愈來愈狂的、目空一切的笑。
甚至已經開始顯現出瘋狂的味道。
有種令人一看就毛骨悚然的退縮感。
她看着面前的那人問:“現在你看見了嗎?我眼中的雨。”
此刻的李墨雲完全沒有平常那般友好溫和的氣息,可以說她平常對待他人的所有平穩都蕩然無存,此刻的她眼中一無所有、肆虐、瘋狂、冰冷、遙遠。
明明近在眼前,卻仿佛她根本不存于這個世界。
就連風雨都是有形的,可潭影卻覺得眼前的她即無形也無聲。
她明明就站在那裡,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們在同一時空之下,呼吸着相同的空氣,感受着無異的風雨,眼眸都凝視着對方。
她問。
他聽。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是,潭影卻說不出哪怕一個字,他的雙手在不可控制地顫栗。
因為他知道,彼時彼刻,隻要他說錯一個字,她将會永遠地随風消散,他将再也找不到她。
他于她而言将永遠同碎石無異。
因為他明白,此刻是他距離她最近的一次。
此時此刻之後,他或許再也無法這樣近距離地靠近她。
他遇見她。
他看見她。
他喜歡她。
他愛她。
所以,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絕望與悲傷。同時,他也明白她的絕望與悲傷是這世間任何事物都無法化解的,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對萬物時空的叩問。
我是誰?
我為什麼存在于此?
我又将去往何方?
我應該和大家一樣嗎?
我應該遵循貫常與本能嗎?
…………
潭影看着她,放下了傘,完全地進入風雨之中,他也張開雙臂,對她淡淡一笑。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一步一步走近她。
然後,把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膛,抱緊了她,于這時空最奇妙的萬千風雨之中。
狂風呼嘯,兩把透明的白色雨傘飛向高空,在空中不停地狂舞,仿若化身成了與風雨擊打的騎士,與狂風殊死一搏。
如同史詩般的雨聲一刻不停,敲打在風溪最古老的土地上。
白色的大鳥歡呼着在堰塘上方盤旋。
遠山的後面仿佛傳來誰的歌聲,如同時間般悠揚。
…………
濕透的衣物,冰涼的手臂,并不溫暖的懷抱,即不浪漫,也不舒适。
可是,聽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為什麼不知不覺就留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