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空無一物,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現在,沒有白天與黑夜,沒有陽光與雨露,也沒有“我”。
隻有空。
隻有黑。
空空如也的黑。
這樣一個空的世界,仿佛什麼都不需要,什麼都是多餘的。
也仿佛從來就在期盼着有朝一日,這空的世界中能在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亮起一道光隙。
那光能夠穿透所有的黑暗,能夠無視一切的規則,能夠點亮最冷最暗的空曠,能夠達到近乎無限的距離。
可是,到底要怎樣的光,才能在這樣空的世界中亮起呢?
她自己都想象不到。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可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異類,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瘋子,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時間的概念了。
在很小的時候,她并不喜歡風溪這個地方。
荒涼、破敗、麻木、貧窮、一層不變,這些都是她曾經所聽到或想到過的詞語。
這樣的一個地方有什麼是值得她喜歡的呢?
她沒有老一輩那樣的故鄉情懷,也沒有落葉歸根的想法,更不是爺爺那樣樂于助人的大好人。
風溪,不過兩個平常的文字,前人把這兩個字拼接在了一起,用來代表這樣一個地方,這個偏遠小村就成了故鄉。
起初那不過隻是一個簡單的符号,現在卻是他們心中無可取代的特别之地,一代一代流傳。
人同樣如此,在被賦予名字的那一刻似乎就成了全天下獨一無二的人。
她的容顔,她的故事,她的喜怒哀樂,她的小小心思,她的眼眸,她所思考的一切都成了這世界上的特别的存在。
李墨雲也曾認真想過,名字到底意味着什麼?
是身份的定義,還是不息的傳承?
是美好的期願,還是剪不斷的連接?
她的爺爺最是看重這些,她的名字就是爺爺取的,太小的事李墨雲也不記得,她隻知道因為名字這事,爺爺和父親還大吵了一架。
她微微眯了眼,如同平常一般眸中沒有任何情緒,不過是個人都會做的動作,可若是離她足夠近,就會發現她的眼眸是那樣地空洞,仿佛内裡早已被悲傷侵蝕殆盡。
她動了動嘴角,作出了一個微笑的弧度,對着虛空中看不見的事物。
可是,爺爺,事物會消逝,記憶會消散,名字,最終也會遺落在時間的長河中。
爺爺,我都快要記不清你的笑容是什麼樣了。
你一定很生氣吧,對不起啊。
或許,對于李墨雲而言,名字就隻是一個名字而已。
是早晚都會被風沙吹散的虛無之物。
風溪,于她而言,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地方,同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無異。
土地,水流,生命。
僅此而已。
她選擇待在這裡的原因很簡單,她并不喜歡城市那樣人太多的地方,她也不想去做無意義的工作,光靠寫作已經能夠維持她的生活。
她不需要去其它任何地方,她便靜靜地待在這裡。
慢慢地寫下自己的思考,僅此而已。
李墨雲看着屏幕上的一行行字,空蕩的心仿佛流過一種舒适的感覺,對于尋不到答案的她而言,文字的療效比任何靈丹妙藥與現代高科技都要管用。
至少在雙手敲擊鍵盤的這一刻,她可以與現實世界完全抽離,隻待在屬于她一個人的獨有的空間中。
這一刻于她而言,就是自我療愈。
她的視線從屏幕上向下,落在她停在鍵盤上的雙手上——雨點飄灑在她的手背。
她偏頭往窗外一看,天空已然飄起毛毛小雨。
下雨了。她居然全然不覺。
她停下未完待續的文章,關閉窗戶和電腦屏幕,拿了一把透明的白色雨傘出門。
她撐起傘站在屋前,傘沿傾斜,傘杆輕靠在肩上,望向天空。
她的目光即專注又渙散,看着天空,看着小雨,看着世界。
這樣的雨,風溪每年都要下很多次,循環往複,好似每一滴雨水依舊是去年的那一滴。
她也每年都要看很多次,她習慣在淋漓小雨的時候出門。
她放慢腳步,沿着風溪狹窄的小路,慢慢地,慢慢地走,偶爾伸出手觸摸風雨,偶爾閉上眼靜靜感受,靜靜聆聽。
風溪有一處堰塘,堰塘裡鋪滿了荷葉,但這個時節,滿塘擁擠的荷葉間隻有零星幾朵荷花。
但她不在意荷花,她的目光停留在荷葉上的白色大鳥上。
白色的大鳥一步步地行走在荷葉間,身體輕盈矯健,偶爾振動幾下翅膀,偶爾在荷葉上方盤旋幾圈,對于這場雨而言,它就是天地間最靈動的生物。
它無疑是自由的。
可是,它又能飛多高,又能飛多遠呢?
它真的是自由的嗎?
它真的如人類所想象所向往的那樣自由自在嗎?
白色的大鳥再次振翅盤旋,李墨雲卻不再看它,偏過了視線,繼續漫無目的地走。
現在不是農忙時節,村民大多都在屋裡躲雨或者一起聊聊天,在風溪這簡單交錯的小路上,隻有李墨雲一個人。
沒人會去關心她在幹什麼,她也不希望有人來打破這樣的甯靜。
若是雨能夠一直不停,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楊豬兒還是一個人坐在屋前與花豬相伴,張大媽的屋前聚集了一些唠嗑的老頭老太,李小水一個人坐在屋檐下的小桌子邊學習。
有些人會給李墨雲打個招呼問候一聲,李墨雲便點個頭一笑而過,李小水和她之間永遠是那麼默契,她們兩人相視一眼,一個繼續學習,一個繼續漫步。
此刻的村子平靜得仿若與世隔絕,這樣的雨天有種能讓人忘卻一切悲傷與煩惱的魔力。
有那麼一瞬間,李墨雲恍然間覺得自己誤入了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