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潭影準備了圍爐煮茶,李墨雲和潭影就喝着茶躺在躺椅上曬太陽。
今日大樹靜默,飛鳥歌唱,山風徐徐,陽光正好,有茶有你,這天底下最怡然自得的日子莫過于如此了。
在這樣的陽光裡,時間也仿佛也變得輕緩而溫暖。
李墨雲松松地閉着眼,偶爾輕哼幾句,像是在附和着小鳥的的歌唱,她習慣這樣的日子,可是在這樣的日子裡,身邊還有另一個人對于她來說是不可思議的,畢竟,人隻有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會卸下所有的僞裝,做真正的自己。
人也隻有在獨處之時,才更加容易思考。人也隻有當自己獨自一人的時候,才能走在尋找自我的路上。
她曾覺得,在這個世界,在這樣的世界裡,若她真有什麼必須的最愛的話,那一定是智慧,若她真有什麼必須要做的事的話,那一定是尋找自己。
但她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人生境界,她隻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她也隻是路邊的一粒小小碎石,僅僅出于對世界的好奇、對真理的探尋以及對自身的質疑,偶爾在時空的縫隙做一點小小的思考罷了。
她依然在尋找自己,她依然沒有找到自己,她依然在路上。
這樣的她對一切漠不關心,她習慣于透過表面看見事物的本質,她看到的本質,是她能看見的事物的最本源的本源,所以,世間萬物在她的眼裡并無本質區别,就連宇宙在她的眼裡也不過如此,她想她既然不能改變這一切,至少讓自己的一切就此終結,她注定與後代無緣。有時候她甚至不知道世界與她,到底誰更可怕?
大概很小的時候吧,她或許也曾希望能遇見一個知己。可惜這個世界的蠢人太多,隻知道制造矛盾、戰争、苦難以及貧窮,隻知道追逐名利、權勢、地位以及可笑至極的一切。
她明白,這個世界上的人是極少的,少之又少,或者說有的人隻有在極少的時間裡是人,或者說有的人過去和現在都不是人但将來的某一刻起會成為人,或者說絕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成為不了人,說得更冷血無情一些,不過就是會行走的生物機器而已,甚至不如真正的機器。
在我們短暫的一生中,能遇見一個真正的人是幸運且不易的。所以,李墨雲在看見潭影那雙沒有灰塵的眼眸時,才會感到強烈的悲傷,才會那般觸動,就如同她凝視那遍布大地的石碑一樣。因為,當她看見他眼眸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那就是她畢生都在尋找的美好。
看見那樣的美好真實地存在,讓她感到這個世界也許還不是那麼糟,讓她覺得或許這個世界也是美好的。
從本質上來講,李墨雲是悲觀的,極端的悲觀,她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如潭影這般,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他這樣的人是多麼地難得,多麼地讓人想要好好愛護,她才會比任何人都深刻地知道,世界有他是世界的幸運。
她不忍看見那雙眼睛流淚,不願看見那雙眼睛悲傷,更不願看見那雙眼睛絕望,她不想把她的痛苦、悲傷和絕望帶給他。
從始至終,李墨雲從不覺得自己會喜歡上誰,更不可能愛上誰,她習慣于獨自生活,就算真的有一天不幸喜歡上誰,她也會懂得克制,懂得割舍,她不可能沉溺其中。
所以她雖然喜歡潭影,但她從未想過要和他在一起,感情最強烈的時刻,她也曾想為他要成為一個幸福的人,她也曾想為他做一次太陽,她也曾被這雜亂煩躁的思緒所困擾,可是,如今冷靜過後,她發現她終究無法成為任何除她自己以外的人,也不可能為了誰而去成為,她隻能是她自己。而曾經那一切也不過過眼雲煙,早已雲淡風輕。
她确實喜歡他,但她隻是喜歡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笑,她喜歡他幸福的模樣,因為這樣,她會覺得這世界也是幸福的。
可是,命運好像偏不如她的意,她越是想要拒絕什麼,命運就偏要給予她什麼。
潭影就如同生命的禮物,她的生命冰冷而絕望、貧瘠而荒蕪,而潭影的生命溫暖而美好、智慧而豐富,命運非要将這生命的禮物饋贈給她。
但其實,當她決定忘卻所有,任由自己被模糊完全包裹,跟随内心最純粹的感受,向着河流中間邁出一步的那一刻,她已然做出了選擇,所以,她才會主動吻他。
說到底,要不要收下這命運饋贈的禮物,決定權從始至終都在她手裡,但她最終做決定的那一刻,其實已經完全忘卻了所有,包括所謂的命運,所謂的天意,所謂的智慧,她僅僅以最純粹的心情牢牢把握此刻,然後,她的眼裡隻有他。
愛情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都再正常不過,可發生在李墨雲身上就有些奇怪了,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是有些不真實了,就算說是奇迹也不為過,隻不過這個奇迹并非憑空産生,而是由無數片小小的偶然所促成。
果然,就算一個人能想盡所有,這世界上還是存在想不到的事,就比如下一刻的自己。
李墨雲覺得很神奇,不過在這個本就最神奇、最可疑以及最魔幻的世界,确實發生什麼都不為過,個體的神奇也是世界的神奇。
她想,這就是我們的宇宙,一個寂靜如死,又混沌荒誕,最終美妙無比之地。
思及此,李墨雲更覺有趣,她側身朝着潭影,用手微微支起腦袋,眼含笑意問潭影:“你知道這個世界最隐秘與甯靜的地方在哪裡嗎?”
潭影随口一答:“在夢裡。”
聞言,李墨雲想起自己做過的夢,笑了一下,又問:“那你知道這個世界最偏僻與最奇妙的地方在哪裡嗎?”
潭影想了一下,如實說:“風溪村。”
李墨雲表示認同,又問:“你來風溪村這麼久,那除了風溪村,你就沒有什麼其他想去的地方嗎?”
潭影又想了一下,誠實說:“我想去有風的地方。”
“有風的地方?”李墨雲有些疑惑,說:“風溪日日有風,這個世界的每個地方也都有風。你想周遊世界?”
“這個世界并非每個地方都有風,周不周遊世界也不重要。”潭影向李墨雲轉過身,看着她輕輕說:“我隻想去有風的地方,對我而言,有你的地方才是有風的地方。”
“人得多想想自己,别老想着别人。”李墨雲好言相勸道,她又問:“你就沒有點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比如說小時候沒能去的地方?或者願望,也沒有嗎?”
“沒有。”潭影說,“現在的生活就很好。”
潭影頓了頓,補充道:“沒有什麼比此地此刻更好的了。”
“此刻的美麗無與倫比。”
李墨雲笑了:“你還挺容易滿足。”
“嗯。”潭影還是那樣溫柔地看着李墨雲,說:“不及你。”
李墨雲卻笑說:“我可沒那麼容易滿足。”
随即李墨雲躺了回去,閉上雙眼,用這世界最奇妙的大腦展開無窮想象。
她說:“我想去看十萬大山,萬裡白雲,無邊深海,我想在無人的角落釋放音樂的靈魂,我想在城市的邊緣陪伴太陽的下落,我想在古舊的街道撿起時光的印記,我想在參天的大樹下聆聽自然的聲音,我想在巍峨的高山感受生命的渺小,我想在時代的高塔觀看文明的起落,我想在荒蕪的大地書寫星空的深邃……”
“總而言之,我這個人,其實貪婪得很,想要的很多,想做的也很多。”李墨雲用餘光看了潭影一眼,打趣道:“我可不像潭影老師這般容易滿足,這般雲淡風輕,我呢,就是俗人一個。”
可是,李墨雲沒有說,她是因為他才想的,這一次,她想和他一同出發。
李墨雲說完又側過身,用手微微支着腦袋,笑盈盈地問:“怎麼樣,失望了嗎?”
潭影卻淺笑一下,說:“為何要失望?”
“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呗。”李墨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