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的嘴裡實話總是很少。”潭影說。
“那如果我剛才說的就是實話呢?”李墨雲繼續問。
潭影看着李墨雲的眼睛,笑問:“這世間哪個真正貪婪的人像你這樣的?”
李墨雲:“不是嗎?那你說說真正貪婪的人像哪樣?”
潭影頓了頓,身體向李墨雲傾斜過去,李墨雲還沒反應過來,潭影的氣息已經近在咫尺,但他在将觸未觸之際停了下來,他渾身散發在侵略性的氣息,他看着李墨雲的眼睛,克制又貪婪地說:“像這樣。”
李墨雲怔了一下,推開潭影,難以置信地說:“……你是不是學壞了?”
“沒辦法。”潭影歎了口氣,說:“某人每天給我言傳身教,很難不學壞。”
李墨雲:“……是我的錯?”
潭影笑:“不,是我學得不夠好。”
李墨雲笑看着潭影:“你就仗着本店主大人寵你是吧?”
潭影真誠地問:“可以嗎?”
李墨雲:“你覺得呢?”
潭影:“一定可以的吧。”
“……不可以,打住,你夠了。”李墨雲看着潭影的模樣開始懷疑自己,她反思了一下,難道真是她的問題?她哪裡這樣壞了?她難道不是一直待人親和有禮?
潭影看着李墨雲的模樣,笑了一下,不再逗她,躺回去看着天空,說:“塵埃凝結出了生命,風景也成了贈禮,旅行的意義本就沒必要追問。”
“若真如此,”潭影緩緩說,“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與你同行?”
李墨雲看着天空,她想,這條路,她獨自走了一遍又一遍,其間思考了一個又一個問題,這好像是她生命中最甯靜的時刻,她沉溺于這樣的思考,好像不思考她就活不下去,盡管大多數問題她并沒有得出答案,也許未來她仍然無法得出答案。
她行走在這條路上,把一切看作過客,她亦是這天地的過客,她和這世間萬般光影相識又告别,時間瞬息到不足以秒計數,偶爾她也會短暫地停留,為震懾靈魂的一刻獻出一小片生命。
她這個人看似和善,實則最不好接近,她早已習慣獨自行走,這是第一次有人說要與她同行。
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這時空最渺小又最奇妙的偶然再一次降臨到了她的頭上。
于是,她笑着說:“是我的榮幸才對。”
若真如此,我願與你同行,直至百川枯朽,直至大地粉碎,直至長風停息,直至星河熄滅,直至虛無降臨,直至時空不再。
李墨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身體,往後抓了一把頭發,露出她完整的面容,陽光之下,那副細邊銀絲眼鏡閃着光,把她的皮膚映襯得格外白皙透亮。
她站在風中,長發飛揚,眉眼出塵,身姿卓絕,伫立其間,仿若仙人。
她回頭看向身旁的人,說:“潭影,花開了,我幫你錄一段吧。”
潭影怔怔地看着她,看着比星辰更加璀璨奪目的她,如同看見了宇宙最美好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他知道,她不是太陽,她比太陽更加強大和璀璨,她是獨一無二的李墨雲。
李墨雲見他不說話,又問:“怎麼樣?願意嗎?”
他還是看着她,他的眼眸如同世界最柔軟的水,他的聲音輕輕,他說:“好。我需要做什麼嗎?”
李墨雲:“做你自己。”
潭影:“好。”
李墨雲去屋裡拿出已經封塵已久的相機,這是她的老夥伴,自從她在此安居一隅,就很少拿出來了,許是心血來潮,許是小院裡的繁花開得太過美麗,而今日的陽光又正好,這樣的時刻,在生命裡并不多,錯過便是永遠。
李墨雲走出來,看見被繁花簇擁的潭影,微微出神。
在這個最貧瘠普通的村子,陽光下的他卻美麗無比,這樣的美麗無法形容,和所有通往靈魂之地的道路一樣,隻能靜靜體會。
李墨雲把相機對準他,他便看向她,她自然而然地抓拍到這個瞬間。
然後,他伸手撫摸花朵,動作輕柔至極,像是在撫摸什麼珍視至極之物,他沒有笑,但他看着花朵的眼眸卻仿佛在笑,就像是是看着什麼可愛懵懂的小生命。
一陣清風拂來,撩起他的發絲,他順着風的感覺走向一旁的大樹,他站在大樹下,靜默無言,隻是仰頭看着被陽光浸透的綠葉,他像是在想着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隻是在感受着這一刻。
他的氣息是溫暖的,就如同那陽光的溫暖一般,但在溫暖的表層下,又有着無人察覺的深邃和思想,那無疑是冰冷的。
那種感覺無法形容,那或許就是感性與理性、樂觀與悲觀、多情與無情、懵懂與智慧、澄澈與深邃的完美結合,就仿佛他無需對抗,就能使它們完美平衡,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美——這便是最真實的他。
李墨雲錄下了這一刻,她輕緩地移動着步伐,盡全力不驚擾到他,從正對他的側面一直到正對他的後背。
她拿着相機,全神貫注地默默看着他,隻看着他。
她想,世界真是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但命運又饋贈給了她這個世間最珍貴與美好的禮物。
她從前覺得一個很好,無|界無物無我。世界沒有意義,生命沒有意義,我更沒有意義。一切都是絕望虛無中的幻影,一切的美好事物隻要換一個角度看,就能夠到達讓人發瘋的程度。
這個世界不值得尋求,可當她看見他站在大樹下仰起頭,靜默無言的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或許并非全然絕望,她的生命,她的意義,或許就是為了……見證這一刻吧。
在湛藍的天空下,在溫暖的陽光中,在和煦的清風裡,她靜默無言地看着他,她感到了靈魂最強烈的震動。
這個世界也因他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