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了一下自己巨大的魚尾,又問:“你也是鲛人?”
路南笙對自己鲛人的身份認同感并沒有多少,畢竟這個族群曾經以她養不大為由抛棄了她,實在是難以認同。
若不是後來厭玲珑将她帶走,能不能活到這麼大還是個未知數。
“算是吧,我血脈殘缺。”她冷淡道。
海妖忽然笑了起來:“好巧,我當年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族群抛棄的。”
顔蘊甯尋了個角落裝壁花,免得自己妨礙了這兩條魚交流感情。
雖然他們看起來似乎都對族群抛棄自己這件事情已經釋懷,但顔蘊甯不這麼認為,怨不怨的,他們自己心中有數。
果不其然,海妖下一句便問:“恨嗎?”
路南笙不說話。
她沉默了很久,方才回答道:“或許吧,若非是當年有好心人收養了我,我現在應該成海獸的零嘴了。這麼看來,我應該去恨的。”
這下竟是輪到海妖沉默了。
問出這個問題時,他以為會聽到一些十分俗套的答案。
無非是不恨了,又或者是應該省口氣,去愛應當愛的人。
仙修無非就是那幾套說辭,什麼要胸懷大愛,什麼以德報怨,什麼一切皆有因果。他從前沒少聽這種話,好似大家都覺得,他既然能活下來,那便是注定另有一番天地給他施展。
可是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難道他就不希望自己是一條健康的鲛人,或者是一個普通的人族嗎?
難道他天生就該吃這種苦頭,要在這夾縫之中掙紮着長大?
沒有這種道理,但每個人都說他已經運氣很好了,不應該怨怼。
他困惑了數千年,始終是無人能給他一個答案。
直到今日,一個與他同樣境遇的鲛人,給出了這麼個模糊的答案。甚至模糊得或許不能算是一個答案,隻能勉強算得上一種感受罷了。
但這個姑娘比自己勇敢多了,她沒有給自己找任何的借口,隻是平靜的叙述自己的感受。
海妖靜靜坐在那裡,思考了很久。
久得連顔蘊甯都忍不住擡起頭,去看他究竟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這數千年無法發洩的怨怼最終化作了一聲輕歎,他說:“還好,你比我幸運得多,我将我的畢生所學傳授于你。”
相比于之前的挑剔,此刻的海妖無比平和。
路南笙原以為還需再受刁難,沒想到,竟是如此輕松便被放過了。
她有些疑惑,問:“前輩,不需要在考驗一下我的資質嗎?”
海妖搖搖頭:“用不着,血脈殘缺而且沒有親族撫養的鲛人能長大已經是很了不起了,有這種運氣,我又何須再多此一舉?”
顔蘊甯站在一旁默默點頭,這倒是實話,他也算是看着路南笙這些年的痛苦,能活到這麼大,是造化,也是厭玲珑的功勞。
隻見光芒在那海妖的手中凝聚,眨眼之間便凝成了一顆拳頭大的珠子。
“還不快過來?”他催促道。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路南笙自然是歡歡喜喜地接下了這個傳承。
她接過了珠子,盤腿坐在石床之上,開始煉化這顆鲛珠。柔和的光芒籠罩在她的周身,默默地為她洗經伐髓。
顔蘊甯抱着手站在一旁,心中在盤算這一傳承的作用究竟有多少,還需不需要用這煥神丹。
還不等他思考出個所以然來,那海妖便主動跟他搭話道:“在擔心?”
這難道不是廢話?
青衣少年笑了笑,好脾氣道:“這是自然的。”
海妖完全沒被他那冷淡的氣勢吓住,反而是十分八卦得湊了過來,開始問東問西。
“你們有沒有為她找過煥神丹,若是有,用上一兩顆也是好的。”他道。
原本還嫌他煩的顔蘊甯臉色稍緩:“有的,方才還想問問前輩,這東西用不用得上,沒想到前輩倒是先提起了。”
那海妖輕哼一聲,顯然是不信顔蘊甯的話。
别以為他不知道這小子在嫌他煩,隻不過是看在他老老實實回答的份上,才沒有挑他的刺罷了。
他盯着自己的尾鳍有些出神,自打成了這殘魂之後,他再也不被海水所困。成日坐在這裡晾着自己的大尾巴,一點也沒有覺得幹燥。
從前總想和海水劃清界限,但等他真的能夠離開時,才發現自己的心其實沒有一刻是願意走的。
别扭了大半輩子,他也該是看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了。
“我要走了,再見。”他歪頭朝顔蘊甯笑了笑,漏出一點虎牙,顯得十分俏皮。
顔蘊甯明白殘魂的時間是有數的,時間到了,總會消散的。他能夠撐到自己心意的傳人,何嘗不算是一種幸運呢?
他站直了身子,向海妖拱了拱手:“前輩走好。”
幾近透明的海妖朝他點了點頭,化作細碎的螢火,重新回到了天地的懷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