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映秋沒忍住歎了口氣,但動作卻是毫無遲鈍,趁着顔蘊甯還未做出反應之際再次砍了上去。
他像是已經不在乎最終能不能成功,隻是想洩憤,每一刀都沒有了先前的水準。
顔蘊甯輕而易舉便制住了他,那柄長柄刀早就難以對他造成傷害。
因為他早就已經從人間這場幻夢之中醒了過來。
“你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呢?”
依舊是這個問題,但顔蘊甯的語氣,已經和先前大有不同。
若是說他先前是在疑惑,那麼現在則是在憐憫。
潭映秋隻覺自己恨透了這種憐憫,從前,屬于他們的那個天道意識也是這般用充滿了憐憫的聲音詢問他為什麼不走。
然後,沒有經過他的同意,這位不聽人說話的世界意識便将強行将自己的本源與他融合在一起。
或許她是真的想讓他活下來,但潭映秋并不想。
他是為了祂而生,自然也是為了祂而死,這般獨活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
最終,潭映秋還是寫了一口氣,他略帶茫然道:“殺了我吧。”
殺了他。
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獨自活下來。
顔蘊甯卻是又問:“為什麼?”
潭映秋不得不對上他的雙眼,直視那雙寫滿了金色咒文的眼睛。他對這種咒文的作用十分熟悉,這是對這些世界意識的限制,免得他們無意識中做出了什麼超出軀殼承受範圍的事情。
這是另一個世界意識跟他說的,但他不信。
因為這圈咒文根本攔不住一個瘋子。
他難以承受這些咒文帶來的威壓,隻能撇開視線,破罐子破摔:“我想讓她活過來。”
“誰?”顔蘊甯還在追問。
饒是潭映秋這種君子也忍不住在心中罵了句髒話,他真的很讨厭世界意識,每一個。
有一個算一個,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正常的。
但此時顔蘊甯的拳頭更硬,若是不想讓他動真格,那潭映秋隻能忍氣吞聲:“一個已經消散的世界意識,她的本源還在我這裡,所以……我想試一試……”
這個答案出乎顔蘊甯的意料,卻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沉默了半晌,金紋在他的眼中忽明忽滅,讓潭映秋生出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世界意識都是瘋子。
而瘋子的行動總是不可預料的。
潭映秋隻好再道:“你的小姨,不是我給她遞的消息。”
顔蘊甯點點頭,這個他知道。他現在已經度過了複蘇期,這個世界上,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這是聶明河給厭玲珑留的信息,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死局。
有很多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挽留自己所深愛的這個世界。
所以,他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明白,為什麼潭映秋對另一個世界意識如此怨恨。
“既然如此,她希望你活下來,那就,活下來吧。”顔蘊甯輕聲道。
潭映秋皺眉,反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顔蘊甯耍無賴,明明方才一定要人解釋給他聽,自己卻是耍滑頭什麼都不說。
他擡頭望向遠處的陣法,又問:“能關嗎?”
能關自然是好的,但潭映秋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前來,想來這東西也不可能關的掉。
果不其然,潭映秋搖了搖頭。
“關不了,你把我扔進去就行。”他說。
顔蘊甯點點頭,忽然露出一個十分惡劣的笑。
他這段時間裡心善過頭,就連潭映秋都快要忘了,這家夥其實是個魔修。魔修憑心意行事,自由得令人發指。
潭映秋心頭的不安逐漸放大,下一刻遍聽這人吩咐道:“幫我做件事,一會蒼越來了,就讓他老實一點,别尋死覓活。”
“你們同為氣運之子,應該很能體會對方的心情吧?”
而同樣覺得不安的,還有此時被關在魔宮的蒼越。
沒人比他更了解顔蘊甯的本性,這個人會做些什麼,他簡直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
可是他越是急,便越是沒辦法打破顔蘊甯留下的陣法。
就連殿外的侍衛都替他着急:“要不殿下你先别着急了,等主子回來再說?”
蒼越咬了咬牙,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等。
忽然,他發現自己無法從同心契之中感應到顔蘊甯的狀況。再一細看,就連那條虛無缥缈的姻緣紅線也已經不見了。
他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再次試圖沖破結界。
但殿外的結界忽然消散,能困住他的東西,也像姻緣紅線和同心那般消失了。
“主子回來了?”奉命守在外面的侍衛疑惑道。
蒼越直接沖出房門,直接化作一道青色的光芒飛向鴻營。
而守在鴻營的人看見大陣關閉,自然是欣喜,皆是圍過來這邊,想要與顔蘊甯一同慶賀這個喜訊。
但他們圍過來之後,隻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潭映秋。
這人重傷,被血染紅了半邊身子,而本來跟他交手的人卻是不見了,這怎能不讓人覺得疑惑?
路南笙四處查看了一番,心中有中不詳的預感,于是詢問地上的潭映秋:“顔蘊甯人呢?”
潭映秋搖搖頭,沒說話。
一直到蒼越趕到之時,他方才露出了一個暢快的笑。
他說:“他讓你老實一點,别尋死覓活。不過我是個好人,我可以告訴你,你隻需要等到他重新凝聚出新的軀殼就可以了。”
“什麼意思?”蒼越陰沉着臉。
隻是他越是生氣,潭映秋便也是高興。
好半晌,潭映秋終于是笑夠了,掏出自己的本命靈劍,飲劍自殺。
這場大戰最後以一種非常荒唐的形式結束,潭映秋自殺,而顔蘊甯不知所蹤,讓衆人實在是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但日子還是要過的。
潭映秋死後,那些失控的修士們終于消停。但因為他們早就已經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在他們倒下的那一刻,也就塵歸塵,土歸土。
沒有了陣法的威脅,原本住在鴻營之中的人們也在仙門的幫助之下重建家園。
他們不知道這裡曾發生了什麼,隻有一位婦人在回程之中,忽然向身邊的天阙山弟子詢問道:“怎麼不見那位紅衣服的小公子,他答應我,說回頭回來我這裡喝茶。”
天阙山的人沉默不語,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出顔師兄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接受這個事實。
而魔宮也是再次受到打擊,這次,他們失去的是一個原本能夠帶領他們走向輝煌的魔界共主。
其他魔尊倒是很喜聞樂見。
雖然對顔蘊甯所做之事感念在心,但魔主的位置,他們還是要争的。
不過他們并沒有成功,因為卿飄飄那個怪胎,竟是生生隐瞞實力這麼多年。如今她沒有了顧忌,又要保下魔宮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自然是不會手軟。
幾年之後,魔界動亂塵埃落定,新的魔王誕生。
夏绯當時隻發誓追随顔蘊甯一人,所以他躺在魔宮裡混吃等死。
姚瑤卻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到底是自己的親姐妹,她也隻能是拎着新提拔上來當魔将的驚蟄一起忙活。
“……據說當時鹦鹉海那邊忽然傳來一聲鳥鳴,一隻渾身帶火的鳥沖上雲霄,海上忽然出現了一片大陸。我們的人已經打探回來了,确定是人間界的保護結界已經打破,各界的靈氣流動都恢複了正常……”
驚蟄有氣無力的念着自己的報告,實在是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破事要幹。
卿飄飄比她更想死,怎麼沒人跟她說過瑣碎事務這麼多……
原本聞天音還能幫她做一些,可是前一陣子她的耳朵忽然好了,能夠聽見别的生靈的聲音,這段時間還在學習怎麼說話。
“要不把蒼越抓過來吧……”卿飄飄有氣無力。
姚瑤擺了擺手:“拉倒吧,他現在就是塊望夫石,天天就待在屋裡發呆。指望他,還不如指望我今天能夠打赢夏绯,讓他幫忙。”
這缺德玩意與自己的主子如出一轍,既不說不幫忙,也不直接幫,就是玩。
“望夫石”還留在寝宮之中。
整個魔宮就數這裡最多顔蘊甯的氣息,他不想走。
他變回原形,趴在桌子上,正對着門口發呆。門外正是魔宮花園,那裡一如往常,盛開這大片的山茶。
忽然,花園之中出現了一個十分高挑的身影。
這人身着紅衣,一頭黑發長過膝彎,那黑發如綢,一看就知道被保養得十分得當。他身上的珠玉寶石作佩,這麼些丁零當啷的東西,竟是半點沒有掩飾半點光華。
蒼越望着他,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幻覺。
隻見這美人低垂着眸子,将枝頭上盛開的茶花端詳了片刻,大叫道:“卿飄飄!小姨的花要被你養死了!”
一時之間,魔宮樹枝上栖息着的鳥被驚飛,連帶着正在工作的侍女們都吓了一跳,不知這裡究竟發生了何事,是不是别的魔尊打過來了。
唯有蒼越方從夢中驚醒,他往前爬了幾步,直至掉下了桌子,方才發現自己忘記變回人形。
院中的美人似有所感,回過頭來,朝他一笑。
蒼越這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手腳,變回人形邁開步子朝他奔來。
他一頭撞進了顔蘊甯的懷中,直至聞到那熟悉的香味,方才相信這人真的回到了自己身邊。
魔宮今日,依舊是雞飛狗跳。
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