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祭過後,那個春天,平安京的甘城一家喝過早粥後,丈夫收拾着碗筷,經常會念叨。
“真是奇了。我怎麼對祈年祭一點印象都沒有?是,我是記得我們供奉了兩面宿傩大人,但細節卻一個也記不起來……”
妻子嗔他一眼,取下鶴紋四層木漆食盒的蓋子,小心把五色菓子擺在裡面。
“你想那麼多幹嘛。現在有宿傩大人坐鎮,真是很久沒這麼和平了。整個平安京都沒咒靈敢來,我們的菓子也常有人買……”
她說着,聽得兩聲咳嗽,便放下手中活計,轉身握住床上老婦的手:“媽,你冷麼?怎麼在抖?孩啊,去幫外婆關窗。”
她家小童應聲,又費勁扯來一塊粗糙的麻布,蓋在老婦身上:“外婆還冷嗎?”
老婦雖搖頭,妻子見她手仍在顫,就對丈夫說:“今天我們送貨回來,繞點路,去抓副風寒藥。”
丈夫綁好草鞋,點頭:“我多帶些銅錢。”
夫妻再三囑咐小童要乖之後,便将食盒用綢布包起來,放在箱匣裡,一人背着一個,邁出家門。
出門時,天色尚不明朗,光亮鋪灑大地後,他們便走到了第一站,【堕天神宮】,兩面宿傩大人的居所。
夫妻向守門人說明來意,就在一旁偎着,搓手哈氣等待。
通常——對,通常,【大神官·裡梅】會親自前來,驗收他們今日做的菓子點心,可今天……
“站住!末伽梨,你給我站住!可惡,【冰凝咒法·直瀑】!”
冰錐如暴雨般,砰砰落在平安京的街上,砸出數個深坑,其間還有一道黑影蹿來蹿去。
夫妻二人剛眨了下眼,還沒眨第二下,眼前就黑了兩秒。之後,迷迷糊糊聽得一聲“【反轉術式·莫比烏斯環】!”,面前就是兩人對峙的景象。
大神官裡梅,身着一襲素色小袖和服,用襻膊帶子将袖子綁起,露出玉一般的手臂。他着裝幹練,左手持菜刀,右手持銅勺,眼神瞪着眼前人,擺出了打架前的起手式。
而他面前之人,這對夫妻定睛一看,便不約而同地紅了臉,扭頭避開。
“末、末伽梨大人,您怎麼、如此着裝……”
末伽梨,這女子水淋淋的,烏發濕漉漉地黏在耳側,赤足踩在地上,渾身裹着透出了肉色的白色被單,胸前打着松散的蝴蝶結,似是倉促從浴池裡蹦出來一般。
“還不是裡梅太沒品味了!”她抱怨着,瞪眼時的不滿,完全不下于裡梅,“居然想把我煮着吃?簡直是暴殄天物!我可是刺身等級的耶!”
裡梅額上爆出青筋:“刺身?看你厚着臉皮賴在這裡的那副樣子,肉質絕對比野豬還要柴!隻是炖煮而已,沒把你切成肉泥算好的了——給我乖乖回到鍋裡去!”
“才不要!虧你還号稱宿傩的專屬廚師,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不識貨的外行人!除非你答應把我做成刺身,不然想得美!”
“末·伽·梨——”
裡梅咬牙切齒,末伽梨毫不在乎,隻是用手指下拉眼皮,吐着舌頭,輕巧地在屋頂間翻躍,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冰錐攻擊。
夫妻二人仰頭搭棚眺望。
“那個……美知子啊,剛剛我們是不是死過一次了?”
“也許是兩次,不,現在應該是五次了……”
他們一頓,轉頭互相看看,然後聳了聳肩。
“是錯覺吧?”
“是。最近生意忙,該多休息下了。今天早些給媽抓藥,明天歇一天吧。”
妻子說着,将手攏在嘴邊,向空中喊道:“裡梅大人,我們送菓子來啦——太陽升起來有些時候了,要是再不冷藏,怕要壞啦——”
裡梅在屋頂站定,指尖冰錐凝到一半停滞,死死瞪着得意叉腰的末伽梨。
末伽梨咧開嘴角,調侃着:“還傻站着呢,沒聽到嗎?你要是再拖拖拉拉,你家宿傩大人今天可就沒點心吃咯~~~”
使用冰系咒法的裡梅,眼裡簡直要噴火。
“給我等着,我總有一天要把你千刀萬剮!”他撂下狠話,跳下屋頂,驗過菓子,便拎着食盒進入堕天神宮,喚人打發夫妻錢财。
末伽梨悠悠跟在裡梅後面,走了沒幾步,又見他停下,側身向她擰眉。
“去換衣服。這樣穿着,成何體統。”
末伽梨一愣,摸着下巴:“的确。穿着改造到一半的衣服,有失我的準則。要做就做到最好嘛~~嗯,說到更加時尚的改進的話……”
她喃喃着,向她的寝居去了。
裡梅哼了聲,面色終于是好了些,平了氣,才叫上幾個仆從,去向宿傩的寝居。
他緩步于走廊,時不時停下腳步,駐足凝望庭院盛開的櫻花。
仆從都以為他醉心于其美色,但裡梅隻是在想:“也許,這可以用作點心的材料……”
在宿傩的寝居外,裡梅與仆從跪下,動作悄無聲息。
他們跪了許久,直到聽到窸窸窣窣的被子摩擦聲,又聽到一句沙啞的“裡梅”,他才說了聲“打擾了”,移門進去。
兩面宿傩睡眼惺忪,打着哈欠。
仆從為他梳洗更衣,裡梅親自布置早點,等一切安排妥當,他們便又安靜地退了下去。
“該準備午膳了。”裡梅吩咐過仆從照料宿傩,便去往廚房,親自操刀餐點。
他做事很細,從刮鱗到去髒,從放血到拔毛,裡梅臻于完美,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專心緻志,不讓任何人打擾。
直到廚師們推搡彼此,擠出最年輕的老幺,諾諾上前,問他院裡那口大鐵鍋該怎麼辦時,裡梅才施舍了他們一眼。
“水倒了,洗幹淨,太陽下暴曬三天三夜,确保充分消毒——那家夥就是一頭整天在泥潭打滾的野豬!下次一定要洗幹淨再炖!”
裡梅咬字時,表情可兇狠,把砧闆剁得咣咣響,仿佛在剁某人的臉一般。
不過,他剁着,又忽地頓住,擰起眉來:“真安靜,安靜過頭了。往常她隔五分鐘就要吵一次,今天怎麼……末伽梨在哪裡!”
末伽梨靜悄悄,百分百在作妖。
裡梅囑托廚師們看好高湯的爐子,火急火燎地就沖了出去——然後在宿傩房門口找到了她。
她失去了平時那股精神勁兒,呆呆抱膝仰面坐着,雙眼了無神采。
裡梅嘲笑道:“怎麼?烏鴉啄了你的眼睛?”
“不……”她說着,抱頭顫抖,“宿傩、宿傩他真的、真的太可怕了吧!絕對、絕對不是人類!”
裡梅一愣,嘴角揚得快要振翅飛起:“你終于理解宿傩大人的——”
“三十個柿餅啊!!!”末伽梨凄厲地喊道。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