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邊,末伽梨氣喘籲籲,躺在岸邊的草地上。
“你、你真是有夠能跑……”
大蛇盤在水潭裡,嘴巴閉得緊緊的,一雙黃金豎瞳警惕地瞪着她,似是生怕她突然襲擊。
末伽梨側頭,靜靜看了它一會兒,撲哧笑了。
她坐起來,遊進譚裡,洗去身上的黏液,見大蛇往後退啊退,都退到瀑布底下了,便笑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吧。”
大蛇仍是警惕着,于是末伽梨張開雙臂,義正言辭:“來吧!你難道不想要我的抱抱嗎!這可是我末伽梨·俱舍羅的懷抱哦!世界第一暖和,世界第一柔軟——哦!”
末伽梨抱住了大蛇,無視了它是因為羞惱才被迫聽話:“哼哼,這樣才對嘛。”
她雙手來回搓揉着它臉頰的鱗片,因那滑涼的觸感,而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怎麼,你們認識?”低沉的聲音自岸邊響起。宿傩走來,懶洋洋地打着哈欠。
大蛇一驚,猛地轉頭,向他嘶嘶吐着蛇信。
末伽梨安撫着大蛇,答着宿傩:“與其說是認識,不如說……嗯,我曾經想讓它吃掉我。”
宿傩的哈欠頓住。末伽梨仰望着大蛇,眼睛裡落滿了柔情。
吃掉。
宿傩微不可見地抽了下眉。
“你,是誰都可以嗎?”
“咦?”末伽梨眨眨眼睛,轉向宿傩。
在她看過來的一瞬,宿傩的視線便轉移了,極為緩慢、極為自然地,開始欣賞起瀑布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末伽梨一愣,吃吃地笑了出來。
宿傩的這話,是脫口而出,大概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
其實,以他的性格,說了就說了,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但瞧他這副樣子……
末伽梨看破,卻不點破,隻是笑道:“能吃掉我的人,當然不是誰都可以的。”
“宿傩,我并不是一直都在沉睡。偶爾,當極為特殊的存在誕生,當有誰擁有了消化我的力量,當我感受到終結之時,我便會醒來,請求他們吃掉我——譬如你,譬如八岐大蛇,又譬如其他許許多多的人類或咒靈。”
“我是沒數過我醒來了多少次,隻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成功。”
末伽梨搓揉着大蛇的臉頰,抱怨道:“真是的,我有那麼難吃嗎?”
大蛇的眼神難以言喻。
末伽梨的回答,并非宿傩想聽到的。但他無法計較,便也順水推舟,掃了眼大蛇。
“即使這東西吃了你,也沒有消化你的能力。【咒靈·八岐大蛇】本尊另當别論,但這條小蟲絕無那個本領。”
末伽梨撫着大蛇的手一頓,更加溫柔了。
“你發現啦?”
“與我戰鬥的那東西,存在太不穩定。它絕非咒靈,僅僅是一道過去的【影子】。即便放着不管,也很快便會消失。你複活了它,但它仍然無法撐下去,現在應該已到極限。”
“嗯。”她輕輕應着,“咒靈,誕生于人類的負面情緒。即使消亡了,千百年後仍會再次誕生,除了八岐大蛇。不,原本,八岐大蛇也是如此。但是,因為我,因為我在千年前,親手殺死了它,它才會……”
大蛇搖着頭,尾巴主動地纏上了她的小腿。
末伽梨因鱗片的觸感,而癢得笑出了聲,眉眼間滿是溫和的懷念。
“哎呀,我多久沒被這樣安慰過啦。謝謝你。不過,事實就是事實。”
她望向宿傩。
“八岐大蛇誕生于人類對于【死亡】的恐懼,是【永生】的象征。任何毀滅,都無法快過它的再生。”
“它吞盡天地,吃下了數不清的生靈。人類對它的恐懼日漸增長,它的力量也日漸強盛,最終強大到讓我蘇醒。”
“我醒來,便纏着它,要它吃掉我,追着它翻山越嶺,甚至遠渡海洋,幾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同時,也複活了所有它殺死的人類。”
“然後,”末伽梨抿了下嘴唇,“然後,【咒靈·八岐大蛇】就消逝了。因為,無人再對死亡心生恐懼。”
空氣靜了一秒,宿傩思索片刻,颔首:“這話若由他人說,我不會信。因我見過你是如何操縱生命,所以并不覺得不可理喻。”
末伽梨受用地彎起笑來,宿傩又說:“八岐大蛇的死亡,我已了解。但你還未提到,它為何不會轉世重生。”
他說道:“末伽梨,八岐大蛇死後,你也會陷入沉睡。之後,人類對死亡的恐懼便會卷土重來。八岐大蛇身為咒靈,理當轉世,你又為何說它不會?”
末伽梨不好意思着:“是因為我啦。”
她說道:“人類的下一世還是人類,咒靈的下一世還是咒靈。人類的轉世,不一定有前世那樣強大。但咒靈,它們是概念的化身,力量确定無疑。”
“因此,當八岐大蛇轉世,我那時如果還沒被其他人吃掉,也還是會随着它蘇醒,然後照舊複活所有在我面前死亡的人類。”
“一切都周而複始,一切都沒有盡頭。這樣的事,想想就讓人難以忍耐。于是,我在八岐大蛇消逝前,和它約定了【束縛】。”
“我對它說:【我們永不相見,直到你成為人類。】”
宿傩陷入沉思:“咒靈,轉生成為人類……”
末伽梨笑了下:“聞所未聞,對吧?但我就是覺得它能做到。畢竟,它可是能夠消化我的存在呢!雖然,我也沒想到有這麼快。僅僅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