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伽梨側頭望着他。
“惠,你想哭的時候,可以随時撲進我的懷裡。”
惠望着末伽梨。
他聽到她這樣說,本該是要羞惱一下的,但她的表情很鄭重,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嚴肅,搞得他莫名其妙。
“什麼啊,我才不需要……”
他尚未搞明白她詭異的态度,遠處,便傳來了蒼老卻有力的呼喚。
“惠!”
大夏天的,高瘦的老婦身披黑羽織成的長袍,發辮間編着火紅尾羽,一身彩石貝殼裝飾叮當碰撞。
她眼睛和鷹一般好,老遠就喊着惠的名字,急急奔來。她的右腳有些跛,正拄拐急行。不過,路到一半,她便連拐都丢掉了,踉跄向前,張開信天翁般寬闊的雙臂。
“惠!”
惠的眼睛一紅,他一下子滑出末伽梨的懷裡,朝着聲源奔去。
“鵺婆婆!”
鵺跪下來,雙手顫抖着,撫着他的臉頰。
“惠,你沒事,你沒事!”
“我好着呢。鵺婆婆,你才是,沒有受傷吧?”
“沒有,我很好,大家都很好……”
鵺緊緊抱住惠,眼睛裡淌下淚來。惠艱難地拍着她的背,悄悄将眼淚擦在她的肩頭。
而在鵺的背後,百餘位村民眼角都泛着淚花,用袖子拭着眼淚,喜悅的哽咽到處都是。
黑犬白犬上前兩步,鄭重跪下。
“末伽梨大人、宿傩大人,謝謝你們,祓除了大蛇,救了惠!”
他們聲音洪亮,村民們一聽,都擦了擦淚蒙的眼睛。而他們隻看了末伽梨一眼,個個都瞳孔一縮,嘴唇哆嗦着,唰啦啦地跪了一片,仿佛風吹倒了麥穗。
“您、您,大人,您是……啊、感謝您,感謝您……”
末伽梨目露溫和,她彎腰,摸摸黑犬白犬的腦袋。
“不,應該是我感謝你們才對,照顧了惠……”
“宿傩大人,恭迎您凱旋歸來。”忽地,有一抹白色,似雪花般飄來,悄無聲息。
裡梅單膝向宿傩跪下,低頭道:“馬已備好,我們随時可以啟程,返回堕天神宮。”
“可。”宿傩懶懶打着哈欠,轉身便要走。
裡梅勾起微笑,應了聲,便要去牽馬。他等候已久,早就厭煩待在這破村子裡了。
不過,鵺跪伏着,顫着聲音:“請、請留步!恩人,拯救了大家的恩人啊。今晚,酒肉瓜果,歌舞戲曲,我們将升起篝火,為恩人們舉辦祭典。請寬恕我們這鄙陋的村子吧,我們會盡極力獻上最好的供奉。”
宿傩掃視着匍匐的村民,他們喉嚨吞咽着口水,冷汗滴答在地面。
這些家夥在打什麼主意,宿傩是很清楚的。
無非是讨好他,向他獻禮,然後祈求他收留那個小鬼。
一群影子而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
“哎呀,聽上很有趣呢!”末伽梨合掌笑道,向他側頭,“宿傩,我們就留一晚嘛,怎麼樣?”
“你随意,我走了。”
“嗯?好吧。”末伽梨聳了聳肩,一改她慣常的死纏爛打。
她放棄得實在太快,快到宿傩的眉不自覺地抖了下。
他知道,他馬上就要看到她的陽謀了。他也告誡自己,這回絕對不要上當。
但是……
“怎麼了?宿傩,你還不走嗎?”末伽梨眨眨眼睛,“嘛,你想再待一會兒我也無所謂。不過,應該說你不在才更好?畢竟,接下來,可是我期待已久的……咳咳。”
末伽梨清了清嗓子,眼睛閃亮亮的,對黑犬和白犬喚着。
“坐下!”
末伽梨的聲音并不兇,反而柔和得很。但黑犬白犬當即渾身一顫,吧唧跪坐在地,雙膝微開,雙手握拳并攏,撐在胯間的地上。
“末、末伽梨大人……”
他們的眼睛圓溜溜濕潤潤,那怯怯又不知所措的樣子,直接讓末伽梨咧開了嘴角。
“哎喲,我可愛的小乖乖們啊~~”末伽梨幸福得要命。她跪下來摟着他們,使勁撸着他們的腦袋和後背。
“嗯嗯,真聽話呀。寶貝乖乖,誰是我們天下第一的好狗狗呀?”
黑犬白犬臉紅紅的,他們的下巴窩在她軟軟的懷中,享受地揚起頭,眯起眼睛,任由末伽梨揉搓。
“啊,唔、哈啊……是、是我,是我!”
“不、哥哥,唔哈,我、我才是天下第一的好狗狗!”
末伽梨嘿嘿笑着:“哇這個手感,真是一絕!好狗,好狗,Mua~~”
她喜歡得不行,不停地啵啵着他們的臉頰。
“哈啊,末伽梨大人……”黑犬白犬眼神更加迷離,很自然地吐出舌頭,左右舔着她的臉頰。
“哈哈,好癢~~壞狗狗!”末伽梨咯咯笑着,越發開心地蹭着他們,讓他們耳朵都紅了,“這種觸感真是太棒了,一定要撸到爽!好!決定了,晚上我要抱着你們睡!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她興奮地宣布着,正要繼續撸狗行為,手卻摸了個空。
宿傩拽着黑犬白犬的後領,動作兇狠地把他們甩到一邊,還下意識地向他們露出了犬齒。
黑犬白犬懵着,本能地就要龇牙回去,可咆哮到了嘴邊,他倆眼睛一轉,便轉了個調,換做最可憐的嗚咽。
末伽梨一下子就心疼了,叉腰怒指宿傩:“真是的,你做什麼啊!”
“好·狗·不·擋·道。”宿傩說話時,極力不帶着任何情緒,仿佛黑犬白犬真的隻是擋了他的道路一般。
不過,當他盯着末伽梨的臉頰,死死瞪着那上面晶瑩的口水時,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伸手用力抹着她的臉頰。
那嬌嫩的皮膚一擦就紅,她登時就不滿了。
“很痛耶!”末伽梨嫌棄地哼着,扭頭躲避他的觸碰,“啊還有,好熱,不要靠過來!”
今天,宿傩幾次都說着太熱,把試圖靠近他的末伽梨拎開。
“熱?”宿傩磨起了後槽牙。
他這次完全帶上了個人感情,一把将她扛起來,踹開了一間屋子,一字一頓。
“裡梅,開·冷·氣!”
“嗚哇,宿傩,你幹嘛呀!”
末伽梨嘴上叫罵掙紮着,但是……
這耍詐的家夥趴在宿傩肩上,臉上挂滿了奸計得逞的竊笑,怎麼看怎麼欠扁。
她向臉色黑到極點的裡梅打着手語:「兩小時後再見啦。啊不,總之,晚飯是會來吃的。『大戰』過後,很耗體力呢。多給我準備一些烤鹿肉吧!」
門砰得關上前,她燦爛地笑着,朝裡梅豎起了一根手指。
對,是中指。
「啊啊對了,不要忘了,鹿肉我要一分熟~~」
轟。像是火山噴發的聲音,裡梅背後騰起的火焰,幾乎要比大蛇還高。
“一·分·熟!”裡梅牙齒咬得嘎吱作響,身周的冷氣放到每個村民都在吸鼻涕。
他教養頗好,難得罵出髒話。
“吃屁吃!你找死,末伽梨!!!”
村民們輕咳着,望天望地。
“說起來,那是誰家的房子啊?”
“蝦蟆家?”
“不,他在東頭啦。應該是滿象家吧。”
“錯啦,她家剛翻新過。我記得是脫兔家。”
“不不不,不對。圓鹿?貫牛?總不會是虎葬那小子吧。”
他們低聲讨論着,熱火朝天。
隻有惠呆在原地,然後呈ORZ式失意體前屈,眼睛裡飙着淚。
“是我家啊!嗚哇,怎麼辦,鵺婆婆!我渾身都要長針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