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這當然是一個重要理由，但是……”
末伽梨擡起手，伸向月亮。
“我，是古往今來，9364京3081兆2981億3982萬7301個人類的負面情緒結合體，每分每秒都同時承受着他們苦痛之總和。”
“但是啊，宿傩，人類的負面情緒，并不是隻有惡意。”
“當然啦，負面情緒裡，有憎恨、有嫉妒、有憤怒、有恐懼，有許多醜惡的東西。”
“但同時，當人們流淚，當人們掙紮，當人們撕裂于善與惡的夾縫，當人們痛苦于理想與現實的鴻溝……”
“是有許多人堕落了。但更多的人，他們飽經磨難，突破重險，超越了自我。”
“然後，他們，人類們，像讓我流淚的太陽那樣，閃閃發光……”
宿傩瞥着她，摸着喉結上的一串牙印，最後還是說：“無聊。”
末伽梨笑了下，也不強求，隻是提議道：“試試把人類當成食物來看吧。”
宿傩挑了下眉：“你要我吃掉他們？”
“有點像，但是稍微有些不一樣。”
末伽梨沉吟片刻，仔細挑揀詞句：“宿傩，你很喜歡吃東西，也是很有鑒賞力的美食家。當你用類似的方法，去品鑒人類的靈魂，你會發現，人類的滋味多種多樣，瞬息萬變。每一個靈魂，都是一道獨一無二的料理。”
宿傩沉思着：“料理……”
“嗯！拿來做有生之年的消遣，相當不錯吧？”
他慢慢考慮着：“倒也值得一試。隻不過，蝼蟻的靈魂，也會美味？”
“不是蝼蟻，都說了要你把他們當食物看了。”末伽梨糾正着，“大部分人類的靈魂，都是未經處理的食材哦，很多都還長在地裡。怎樣培育，怎樣收獲，怎樣煎煮烹炸、焖溜熬炖，都是美味的關鍵。”
說到這兒，她揚起狡黠的笑來：“再怎樣難吃的食材，隻要經過合适的處理，都會變得有滋有味。還是說，宿傩你，沒有把任何食材都做得美味的自信呢？”
這是非常低級的挑釁。
低級到不能再低級了。
但是……
“哼，說什麼蠢話。這世上沒有我料理不了的食材。”
末伽梨一下子笑開了，眉眼彎彎。
“那首先，就從你身邊開始吧。”
……
…………
………………
翌日，院子裡。
宿傩瞪着禅院惠，禅院惠瞪着宿傩。
“宿傩，從今以後，你就是惠的老師了，加油哦！”
末伽梨燦爛地打着氣。
“開什麼玩笑。”宿傩說。
“就、就是！”惠也這樣說。他結結巴巴的，上次直面宿傩的恐懼，仍深深刻印在他的腦海裡。
“宿傩大人是何等尊貴之人，怎麼可以讓他來教我？再說了，我又要學什麼呢？”
“是咒術哦。”末伽梨笑道，“嘛，雖然除了咒術，還有禮、樂、射、禦、書、數，這六藝，但咒術會是你最想學的。”
“為什麼？”他困惑着。
她溫和地望着他：“惠，昨天，你雖然晚飯吃得很香，但夜裡還是偷偷哭了吧？眼睛，有很多紅血絲哦。”
他一呆，低下頭來：“我、我，對不起……”
“哎？為什麼要道歉？”
“哭，很丢臉吧。”
她啞然失笑：“說什麼呢。哭是情緒的宣洩，痛苦的時候，就該好好哭一場。更何況，你失去了你最珍視的家人。誰也不會因為你哭，而苛責你的。”
“那麼……”他擡起頭來，不解其意。
末伽梨抿唇一笑：“鵺婆婆，黑犬，白犬……你是不是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難道不是嗎？我的無意識催生了他們，然後，我的有意識又摧毀了他們……”
惠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睛又紅了。
“惠，”末伽梨溫柔道，“你說的完全正确。不過，不要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哦：他們的存在，完全依賴于你的意識。”
她以手指輕輕點着他的胸口：“你還記得我說過嗎？一切的答案，都在你的心裡。”
惠慢慢睜大了眼睛。
末伽梨笑道：“咒術是心。當你的修煉愈發精進，便愈能掌握自己的心。而到了那時，你若認為他們存在……”
“啊……”惠輕輕說，他的眼睛裡綻放着渴求知識的光，“末伽梨，教我咒術！我想學！”
她豎起拇指，笑着：“沒問題。不管惠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然後……”
末伽梨将目光轉到宿傩身上，揶揄道：“要你教惠，你不會怕了吧？”
宿傩冷道：“這種程度的挑釁對我沒用。我不會做任何人的老師。小鬼是你帶來的，别想找借口将這種麻煩塞給我。”
“真的不行嗎？”她期盼着，“不做就是膽小鬼哦。”
“你不要以為激将法次次都會管用。”
“好吧……”她撇撇嘴，歎了口氣，“那隻好還是讓我來教惠了。”
宿傩哼了聲，正要走，卻被末伽梨拽住了。
她擺出一副可憐的表情：“啊、不過，我的咒術理論比較複雜，萬一惠不理解，想要來問問你，你總不會拒絕吧？”
他未多想，稍稍過了下，便說：“這點小事，倒是無妨。”
末伽梨露出了燦爛的笑來。
等宿傩意識到，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時，為時已晚。
堕天神宮的主人，向來優雅從容，悠哉度日，偶有不愉快發脾氣之時，卻仍是如神如佛，高高在上，俯視衆生。
可現在嘛……
小鬼——那可惡的蠢貨小鬼，怎麼一天到晚都有這麼多問題啊！
宿傩捏着眉心，四眼疲憊緊閉。
“閉嘴。吵死了。這種弱智問題，給我去問末伽梨。”
惠委屈着：“我問過了，她說的我聽不懂，我才來問您的。”
“那裡梅呢？”
“他說，他的能力不足，但宿傩大人是詛咒之王，當今世上，沒有人比您更了解咒術了。”
“那家夥！”他抽搐着眉，最終還是歎息了一聲，“聽好了，我隻講一遍。咒力是人類的負能量……什麼是負？可惡，末伽梨那狡猾的混賬狐狸……”
……
…………
………………
半個月後。
傍晚，平安京的街上，高瘦的男子束着馬尾，戴着黑紗鬥笠，背着竹編藥箱，手牽六歲的男孩，進了一家客棧。
他溫言細語，要了一間下房，謝過店家，便要上樓去了。
不過，他剛邁上一級台階，便頓住，退了回來，側頭看向牆邊。
那裡，貼一張告示。
他伸出纖長的食指，撩起黑紗，細細讀着，露出了如月光般姣好的溫潤笑顔。
腳邊，傳來了困惑的奶聲奶氣，他牽着的男孩仰起頭來：“爸爸，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放下黑紗，微勾唇角，“隻是，看到了很有趣的東西。”
然後，他一頓，又低頭問道：“悠仁也想看看嗎？”
“想！”悠仁的眼睛閃亮亮的，像一隻好奇的幼狼。
他便将他抱起來，哄着他念。
“急招——精通咒力者——需一名——幼兒教師——包吃住——月銀面議——意向者——請至堕、堕……”
悠仁卡殼了，他替他補完：“請至堕天神宮，參與資質審查。”
悠仁重複着他的話，一字一句。念完，他又困惑了：“這個，很有趣嗎？”
“嗯。我想去試試呢。”他輕輕笑着，慢慢說道，“堕天神宮裡，居住着詛咒之王。他是咒力理論與應用的第一人，曾經隻身殲滅了【日月星進隊】和【五虛将】，那可是藤原北家的咒術師精英們組成的讨伐隊。”
他感歎着：“沒想到，連這樣的人物，也有教不了的人……不，應該說，他會收留孩子，本就是一件奇事……”
店小二插嘴道：“嘿呀，宿傩大人才不會做那種事呢。惠是末伽梨大人撿回來的。還有您說的那兩個讨伐隊，早在春天的時候，就複活啦。”
他一怔，重複道：“複活？”
“啊嗯，雖然很多人都不記得了，但末伽梨大人複活我們的時候，順便把所有死在宿傩大人術式下的人，全都給複活了。很厲害吧？”
他使勁眨着眼睛，努力消化信息：“我不明白。”
“不急。您不是想去應聘嗎？那之後肯定會見到末伽梨大人，然後……哎呀，經曆一回就全明白了。”
店小二笑着，又感歎道：“這告示半個月前就貼出來了，至今還沒找到合适的人選。他們的要求很高，想在堕天神宮工作，是困難重重。您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嘛，總之，祝您好運！呃、”
店小二緊急掃了眼入住登記本。
“祝您好運，羂索醫生。”
羂索點頭，抱着悠仁，溫和笑道：“謝謝，那麼我便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