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神宮,朱雀殿的廣場上。
白绫飄飄,白布遍地,嗚嗚的哀鳴不絕于耳,在這夏季刮起了一場悲怨的風雪。
“母親,母親……您跌了一跤,怎麼就丢下女兒了?”
“我的孩子,你還那麼小!叫你不要去玩水,我都叫你不要去了……”
“弟弟,我要為你複仇!那強盜太惡毒,太惡毒——啊,是末伽梨大人!”
伴随着一聲驚呼,伏地哀鳴的人們紛紛擡起頭來,原本灰暗的眼睛裡,仿佛升起一輪閃亮的太陽。
“您來了,您來了!”人們歡呼着,撲在末伽梨的腳邊,親吻她足邊的地面,“太好了,我的母親/孩子/弟弟,有救了!”
末伽梨彎腰,柔聲安撫着。朱雀殿的仆從們趕忙上前,将激動的人們拉開,同時低頭為她奉上一本小冊子。
末伽梨翻看冊子,時不時點着詢問,而仆從也都一一作答。
羂索緩慢掃視:“這就是,朱雀殿?是要在這裡……複活嗎?”
宿傩在他身邊舀着刨冰,嘎吱嚼着:“預先告訴你,這件事相當無聊。”
“是嗎?那你怎麼還待在這裡?”
“我并非不懂待客之道。況且……”宿傩望着末伽梨的背影,“習慣成自然而已。”
他嘎嚓咬碎最後一口刨冰,上前幾步,順手向旁伸出空碗,仆從恭敬低頭,機靈地接過。
宿傩于末伽梨身側微微低頭,掃着冊子。
“今天是幾人?”
“42人。”
“挺少的。”
“不,新的大概有10人。”
“……人類有時真讓我驚訝。”
羂索問道:“什麼是‘新的’?”
末伽梨笑笑,将冊子遞給仆從。
“你馬上就知道啦。”她說着,在一張蒙着白布的草席前跪下,伸手揭開。
那是相當年輕的男子,約莫十五歲左右。他面容安詳,但脖子處,卻猙獰地布着十八個烏黑青紫的洞口。
“外行人。”宿傩說。
“嗯。”末伽梨撫着死者的脖子,“兇器是木雕用的錐子。兇手是他的朋友,名字是……太郎。因為争風吃醋,激憤之下将他殺害。”
“有夠無聊。”宿傩說道。
這死者的哥哥在一邊,倒是瞪大了眼睛:“不,末伽梨大人,您弄錯了,該是強盜吧!我弟弟和太郎關系很好,從小玩到大……”
“人是會變的。”末伽梨溫和道,“去把殺了他的人帶過來吧,還有兇器也不要忘了。如果找不到,類似的也可以。”
她說罷,将白布蓋上,又到下一個白布前跪下。
“嗯,這個小孩的确是意外溺水。”
“夏天的小鬼真是麻煩。”宿傩評道。
“這位婆婆……”
“絆倒了?老人真脆弱。”
“不,是抱着小貓咪跳舞的時候,踩到了大貓咪。”
“果然是絆倒了。下一個,這女人腦後的傷口,是被搶劫了?”
“呵呵,她才是搶劫犯,是被同夥拍了闆磚。”
如此的問答走過了每一塊白布。末伽梨和宿傩談論死者死因時,并未摻雜太多感情,幾乎是像逛菜市場一樣,談着這根蘿蔔太老,那條魚太小。
有時,末伽梨會叫擡來屍體的親朋好友去尋來兇手、或尋來兇器。有時,她就隻是一點頭,便往下一塊白布去了。
等到所有白布都逛完時,末伽梨伸了個懶腰。
“嗯~~和我剛剛猜的差不多,總共是9個新的呢。”
“少一個也不錯。”宿傩說。
她笑了:“怎麼,擔心我呀?”
“不。”他說道,“隻是慶幸能少看點無聊的東西。”
末伽梨咯咯笑着,伸手勾低了他的脖子,輕輕吻了下他的唇角。
“嘴硬。”
“末伽梨大人!”
啞聲的呼喚傳來,最先那位死者的哥哥,眼睛通紅,一手緊攥裹着錐狀物的白布。在他身後,他的幾個好友,架着兇手過來,好像拎着小雞的翅膀一般。
兇手年紀與死者相仿,都是十五歲左右的年紀。但見他頭發淩亂,嘴角淤青帶血,面色慘白,此時雙手雙腳都是軟的,要是沒人支着,此時早已躺下。
他的父母在後面追着,涕淚橫流。
“兒啊,你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搖着頭,隻是重複這樣的話。
死者哥哥将手中白布揭開,那裡面躺着一根裹着泥土的木雕錐子。他拇指輕輕一撥,泥土掉了,露出底下沾染着的結塊污血。
“您要的兇器。”他将白布呈給末伽梨,末伽梨要拿,可他的五指攥得緊緊的,好不容易才顫着松開,“抱歉,抱歉……”
“無妨。”末伽梨輕柔道,示意他們将兇手松開。
兇手咚的癱在地上,見末伽梨拿着錐子,步步向他走來,吓得手腳并用地往後退去。
“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對不起!”他哆嗦着,哭泣地抱着父母的雙腿,瑟瑟發抖,“媽媽,爸爸,救我,救我!”
他的父母眼睛一紅,跪下連連磕頭:“養不教,父母過。末伽梨大人,我兒犯錯,您若要取走性命,便取我們的吧!”
他們哀戚着,懇求着,末伽梨一愣,卻啞然失笑。
“取走性命?你們怎麼會這麼想?我明明在笑耶,到底是哪裡給了你們這樣的錯覺?”
宿傩呵的笑了聲:“你既然拿着兇器,無論是哭還是笑,他們都隻會有一種解讀。”
“我也以為,你要殺他。”羂索說,“難道不是嗎?”
“怎麼會?”末伽梨搖頭笑着,“我很溫柔的。”
她蹲下來,将錐子塞進兇手的手裡,然後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脖子。
“來,往這裡刺吧。”
羂索快速眨了幾下眼睛:“什麼?”
兇手的父母也猛地擡起頭來,瞠目結舌。兇手本人更是,哆哆嗦嗦的:“您、您說什麼?”
“刺進來啊。”她理所當然着,“你怎麼殺掉那孩子的,就怎樣殺掉我。這不難吧?”
見他呆着沒有動作,她又苦惱了:“我明明說得夠清楚了,你還不理解嗎?我的表達能力沒有那麼差吧?”
“末伽梨,”羂索喚她,“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末伽梨笑了聲:“之前說過吧,複活雖然沒有代價,但是有先決條件。其中之一,就是我必須理解死者的死亡。”
羂索愣了下:“理解死亡?”
“嗯。”末伽梨解釋道,“我需要親身體驗每一個細節,才能推出死亡的逆反過程,也就是複活。細節越是準确,我逆推時的運算量就越小。簡而言之,就是頭不會太痛啦。”
她說着,看向兇手,以及他手裡的錐子:“嘛,我還從來沒有這樣死過,所以,你刺過來是很有必要的哦。不要猶豫了,今天除了你之外,我還有8種死亡要理解呢。”
末伽梨說這話時,是笑眯眯的,還不斷柔聲安撫兇手:“你現在也很後悔吧。來嘛,很快的,不要害怕。隻要刺過來,你朋友就可以複活了。”
但兇手搖着頭,眼裡盈滿淚水,是怎樣都不肯。
“是垃圾啊。”宿傩說。
“哎?我倒覺得,他在閃閃發光哦。”末伽梨托腮笑道,卻也歎了口氣,然後攥住了兇手的手,以及他手裡的錐子。
“你不肯,就讓我來幫你吧。”她柔聲說道。
嗤!
鮮血,溫熱的鮮血,噴濺到了兇手的臉上。濃稠又粘膩的觸感,自他的手他的肩他的臉流淌。他張口,舌尖卻嘗到了地獄般的鹹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