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這種限制自由的刑具,應當讓這野馬少女咆哮到紅眼,尥起發狂的蹶子。可她并未對憂太有絲毫不滿,反而是一步擋在憂太的身前,蔑視順平。
“菅原少主,中國古代,有兩頭蛇的傳說。誰是頭,誰是尾,全看哪一頭強。要是看弱的不順眼了,咬掉一個,再長個新頭出來,可不是什麼難事。”
順平瞪圓了眼睛:“你——”
“怎麼?我們偉大的菅原少主,難不成是怕了?啧啧,連聽個故事都會吓到,這可真是——”
“真希!”憂太打斷她,掙紮着要站起來,神色緊繃。
另一個少年幫助憂太站了起來。
憂太并未用鎖鍊将真希拽回,反而是上前,低聲勸道:“真希,悟叔叔他們,還在路上……”
真希哼了聲,退到他的身邊。
憂太松了口氣,向幫他站起來的少年點頭:“謝謝你,棘。”
先前,悠仁被撞到時,便是棘扶起了悠仁,照看那被撞到差點暈過去的小家夥。而當憂太被推倒,棘也不得不先放下對方,趕忙将憂太扶起,再回頭去照顧悠仁。
棘向憂太點頭,卻并未用語言回謝。這并非是因他不懂禮節,而是……
棘的眼睛,比起人類來說,更像是野獸,帶着一種渾然天成的澄澈。
風雪拂過他微卷的銀色短發,像是吹起銀狼的皮毛,一個不慎,就找不着他了。
等再次見到,已是他張着血盆大口,直撲過來,咔嘣咬斷獵物的脖子,動作幹脆利落,沒有任何多餘。
這是天生的獵手,放任于人類社會,着實危險。
他若是作為野生動物活着,或許才是正道。可這狼少年偏偏要在人類中行走,因此,也不得不披上一張犬皮。
棘的口中,橫咬着一個竹筒。兩根麻繩從竹筒兩端抽出,緊緊綁在他的腦後,制成了密不透風的口枷。
不僅如此,他的脖子上還扣着一個銀制項圈,其上加裝了一枚金鈴,會随着他的走動,發出清脆的響聲。
并且,和真希一樣,一根鎖鍊從他的項圈延伸出來,與憂太的手腕相連。
口枷、項圈、鈴铛,這種裝束,任誰看,都覺得是屈辱,可棘卻并未有一絲不耐。
有時,他會因項圈不适,而稍稍晃頭調整,但除此之外,他便再也沒有其他動作,幾乎将之視若無物。
憂太謝過棘,便轉向順平,小心道:“順平、不,菅原少主,我從未忘記分家的本分。分家是本家的家臣,應當輔佐本家,助其壯大宗族。因此,谏言也是我的本分之一。”
順平的眉間稍稍舒展,憂太見狀,趕緊趁熱打鐵,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那兩個小孩,雖然不像貴族,卻穿着貂裘。貂裘,不是誰都穿得起的……”
順平拽着惠的衣領,哼了聲,逼視着他:“平安京裡,排第二的貴族,是我的父族菅原氏!排第一的貴族,是我的母族藤原氏!”
“菅原家家主,乃我父親菅原直輝,位列右大臣。藤原家家主,乃我舅舅藤原明央,位列左大臣。”
“即使你們是天皇的孩子……呵。”
順平蔑笑着。
“不僅是當今皇後,就連天皇的母親、奶奶、太奶奶、太太太奶奶,都是出身藤原氏——我的母族!”
這位菅原少主的家世相當華麗,任誰聽了都要敬畏三分,但惠可不怕,大聲喊着要他放開他。
順平惱了,又要發火,可憂太卻攔着他,再次勸道:“順平,菅原氏這次護寶至京,肩負重任。如果出了意外,掃了天皇……不,藤原氏的臉,那麼,藤原明央大人一定會不高興。然後,直輝伯伯也會生氣……”
“父親、生氣?”順平喃喃着,刹那間,他臉上血色全無,手指一顫,就松開了惠。
惠一屁股坐在地上,卻并未管自己的疼痛,而是急急跑向棘懷裡的悠仁。
“悠仁、悠仁,你怎麼樣?哪裡痛!”
“嗚……”悠仁晃着頭,在惠和棘的攙扶下,緩慢坐起來,“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惠急道,“你推開了我,自己被撞了個正着。我要是會反轉術式就好了——啊,末伽梨,我去找末伽梨!”
他說着,既想要飛奔而去,又不放心悠仁一個人在這裡。
“不用!惠,我是真的沒事。”悠仁喊住他,慢慢站起來,“惠,你還記得末伽梨教我們的防沖擊姿勢嗎?剛剛我就用了那個。爸爸也總說,我的身體特别結實,所以,瞧——”
悠仁一點一點活動着手臂和腿腳:“我的骨頭和肌肉都好好的,髒器也沒有内傷!大腦,唔,可能有點輕微的腦震蕩,但不要緊的,過兩天就好啦!”
“真的?”惠懷疑道,“羂索老師上醫學課時,我沒你掌握的好,你不要唬我。”
悠仁認真道:“惠,放心,我不會忍痛的。醫治延時的後果,我知道的很清楚,我不拿生命和死亡開玩笑。”
惠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而下一瞬,他便轉頭怒視順平。
“道歉!”
順平掩着自己之前的失态,抱起手臂,慢條斯理道:“好啊,我等着呢。”
惠擰起眉來:“什麼?”
“我,菅原順平,正等着你們的道歉。”順平說道,擋開了憂太的張口欲言。
順平本來是又要推憂太,不過,當對方身邊的那匹野馬和野狼盯着他,露出要将他踩爛撕碎的眼神時,他也就作罷了。
惠這邊,簡直要氣炸了。
“你,要我們,向你道歉?”他高聲喊道。
“當然了。”順平說,“我滑雪玩得好好的,你們這兩個庶民卻擋了我的路,還讓我受傷了。”
惠瞪着他,一點也看不出他哪裡疼。
“不過,貴族有貴族的氣量。母親又說,要多結善緣。這樣吧,我們來玩遊戲,你們要是有誰能拿第一,我就不計較這件事了。”
惠怒道:“你這混蛋——明明是你的錯,竟然倒打一耙!悠仁,我們走!誰要和這種家夥玩!”
惠去拉悠仁,悠仁卻不動。
這6歲的孩子仰望着12歲的少年,說:“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玩,但我要是赢了,你必須向我和惠道歉。”
“哼……反正,你們也不可能赢。”順平俯視悠仁,傲慢道,“好,我就答應你。”
“那麼,一言為定。”悠仁伸出小拇指。
順平一愣,疑惑道:“這是什麼?”
真希噗嗤了一聲,順平瞪她,憂太讪笑着,急忙将真希擋在身後。
“這是拉鈎。”悠仁說,“約定好了,就不可以反悔。”
順平哼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以為,我會不守約嗎?”
“拉鈎!”悠仁堅持道。
“……好吧。”順平嘟囔着,“試試庶民的玩意兒,也不壞。”
他伸出小拇指,就要勾上去,可悠仁那邊,卻又忽然收了回去。
“我忘了,還有個條件。”悠仁盯着他的腹部,表情無比認真,“如果你的遊戲需要劇烈運動,你就不能參加。還有,我們玩完遊戲,你就要立刻去看醫生。”
霎時間,順平的眉擰得死緊。
他不禁暗暗摸着自己的肋骨。那裡之前撞到了,疼得要死,理當趕緊回去營地。
可順平不想,他一點也不想回去。
他很能忍疼,于是就忍了下來,并決定将疼痛發作在他們身上,也給一個自己不回去的理由。
“你是怎麼知道的?”順平問。他一向都将疼痛藏得很好,沒人能發現。
悠仁眨眨眼睛:“你赢了,我就告訴你。”
順平瞪着他:“奸詐的庶民!不,刁民!”
“啊,還有!我們要是赢了,你就不許再那樣叫我們!”
順平使勁瞪他,瞪得眼珠子都要嘣出來了。
棘噗嗤了一聲。他銜着口枷,向憂太和真希比着手語:「紙老虎,他就會瞪眼。」
真希綁住了雙手,無法回他,隻是邪惡一笑。
憂太倒是悄悄回道:「紙糊的老虎,也是老虎。不要戳他的屁股。」
惠也向他們做着手語:「我要把他的屁股踢爛!」
憂太與真希、棘面面相觑,訝異于他會手語。
悠仁仰望順平:“怎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惠呵呵一笑:“他一定是不想丢臉,怕了。”
“惠你亂說。我們才6歲,他都多大啦,怎麼會怕呢?我想,他是想和我們玩,但心急開不了口,太害羞了。”
“哈,沒錯,是羞羞!”
“羞羞!”
惠和悠仁,這倆小家夥一唱一和,盡極力發揮從末伽梨身上學到的氣人本領。
“好·小·子。”順平咬牙切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蹦出來,“一言為定,不準反悔!我們拉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