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糟心的!砍了手砍了腳,想讓次等品變殘次品?但拔牙齒麼,他們或許喜歡閉嘴的家夥……”
“我去拔男的,你去拔女的?”
“就這樣辦。”
無聲的腳步,向真希靠近。她掙紮着,喉中怒吼。
“滾、滾!别碰我,滾——”
就在無形的大手要碰到她時,嗖!
離弦之箭與大手擦過,深深地釘進了雪地裡。
哒哒馬蹄回響,鋼鐵聲洶湧碰撞,仿佛有千軍萬馬趕來。
粗砺男聲嘁了一聲:“别管這兩個了,走!”
“不準、不、準!”真希斷續喊道。
“停、停下來……咳啊!”棘又吐出一口血來,喉嚨簡直像是血的山泉。
寂靜。
森林裡,沒有任何回應。
真希和棘呆呆的。
他們垂下頭來,意識漸漸混沌。
一股不可名狀的痛苦與哀戚從心中升起,像是鐵錘一般,重重打着他們的後腦,将他們打到耳畔嗡鳴。
馬蹄聲漸近。
“真希、棘!”
焦急的呼喚傳來,三匹駿馬從森林裡躍出。
憂太急急跳下馬來,扔開弓箭,跪在真希和棘身邊。
“啊、啊……”憂太雙手發抖,眼眶通紅。真希和棘的馬兒也低下頭來,眼睛濕潤地輕拱他們的身體。
真希和棘虛弱着,勉強睜開眼睛。
憂太身形狼狽。他臉上沾滿了泥點,細嫩的皮膚上,有着數道擦傷,就連漂亮的雪狐裘也髒兮兮的,滿是碎石和枯枝的劃痕。
看起來,他似是騎馬時趕得太急,狠狠地摔了一大跤。
“憂、太……?”真希呢喃着,努力保持清醒,“你,獨自來?危險……營地,不肯借你士兵?”
“不,我擔心你們,怕來不及,沒有去營地。我快馬加鞭,卻還是、還是——對不起,真希、棘,我來晚了……”
憂太哽咽着,痛苦地望着這副凄慘的景象。
剛剛,他向真希和棘丢去了束具的鑰匙。他們電光火石地沖了出去,憂太當即便跳上馬來,揮鞭追趕。
同時,他也将真希和棘的馬趕來,利用森林回音,造出千軍萬馬的假象,這才在千鈞一發之際,将他們救下。
叮鈴。鈴铛聲。
棘虛弱着,比着手語。
「抱歉,憂太。我們,沒能救回惠和悠仁。」
“那件事回到營地再說,現在重要的是你們!”
本來,如果能得到營地的救援,那是最好。但是,真希和棘不僅是庶民,更是被視為危險分子的重刑犯。
營地由菅原本家和藤原氏掌握,絕不會為了他們派出救援。
憂太強忍着眼淚,不顧自己的雪狐裘染上鮮血,将真希和棘推上各自的馬去,努力用繩子将他們固定在馬背上。
風雪中,鈴铛叮鈴,三匹馬兒踢着雪塵,疾馳向前。
真希和棘趴在馬背上,四肢無力下垂,随着馬匹的颠簸晃蕩。
鮮血滴答而下,在他們身後淌出一條血路。
他們的腦袋昏昏沉沉,失血與寒冷讓他們連疼痛也分不清。但即使如此,這兩個孩子也仍是記挂着那件未能完成之事。
真希含糊着:“小鬼……惠、悠仁……他們說過,遇到事,就去找末伽梨……”
“交給我吧,我會去告訴她的。”憂太承諾道。
棘打着疲憊的手語:「營地……如果派人,會更快找到他們……」
“我會說服直輝伯伯和藤原大人。”憂太說道,“惠和悠仁,他們是堕天神宮的人。無論是菅原本家還是藤原,都不會放過拉攏堕天神宮的機會。而且,傍晚時,悟叔叔他們也應該到了。”
說到這裡,憂太的聲音忽然輕了,幾乎是喃喃自語。
“有悟叔叔在,無論是找人,還是說服,肯定會進展神速。如果,我能像他一樣厲害,那麼,今天,無論是順平的事,還是惠和悠仁的事,都不會……”
菅原憂太抿了下嘴唇,遙望前方。
遠處,雪松林裡,氈房林立,金甲衛隊喊号巡邏,威風凜凜。
那是【菅原本家·涅漆鎮撫隊】的駐紮營地。
馬背上的少年呼着白霧,緊了緊被鮮血染紅的白狐裘,用力握住缰繩。
“駕!”
……
…………
………………
距【菅原本家·涅漆鎮撫隊】駐紮營地的十裡處。
男子身形高大,身披玄黑袈裟,閉目盤坐在篝火旁邊。
一縷墨發落于他的額前,篝火暈染他的眉眼,勾勒出悲憫天下蒼生的佛相。
在他面前的篝火上,穿插着一隻烤得金黃的野兔,噴香四溢地直叫人流口水。
然而,這男子卻并未迫不及待,反而是阖着雙眼,雙手合十,輕聲呢喃。
“無名之兔,我感謝你。你之血肉将滋養我之血肉,我之生命将成為你之生命的延續。願你修行得道,轉世為人,脫苦脫難于畜生道,得到安甯……”
祈禱祝詞如山泉流淌,他緩慢念着,然而……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男子的眉間抽搐起來,最終還是忍不住睜開了雙眼。
“硝子!”他低聲喝道。
在篝火的對面,一頭黑熊大口撕咬着烤兔肉。
這黑熊吃狀兇殘,連骨頭也不吐,直接以牙齒硬碰硬,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碎裂聲。
這一幕甚是驚悚,不過,真正要讓人吓得跳起來的事,卻并不僅僅如此,而是……
“怎麼了,傑?”黑熊口吐人言。
傑并未被吓得跳起來,也并未有一絲驚慌,隻是一個勁兒的皺眉。
“硝子,你的吃相就不能文雅些嗎?”傑不滿道。
黑熊咧嘴笑了,而就在它張嘴的霎時,那森森寒芒的利齒之間,居然露出了一張女性之臉。
黑熊——那看似兇獸之物,并非是殘暴無智的動物,而是一名穿着熊皮的人類!
女子面若桃花,眼角一點黑痣,盡顯慵懶與妩媚。
要是脫了這層熊皮,她定是每晚都要收到百首求愛的和歌,可惜……
硝子擡起熊掌,抹去嘴角的肉渣與油漬,哼笑道:“傑,你的吃相就不能豪爽些嗎?”
四目相對,電流嗞嗞。傑和硝子互相瞪了會兒,最終還是各退了一步。
“悟呢?”傑問道。
硝子舉起拿着烤兔的熊掌,指了指天空。
傑歎了口氣:“旅途勞累,但我們也該出發了。”
硝子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為了加餐才獵了這些?”
篝火上,烤兔嗞嗞滴油。
硝子啃完手上的烤兔,便将骨頭扔進篝火裡,然後揮舞兩隻熊掌,用力扇着火焰。
肉香四溢,直升雲霄。
“悟能醒來嗎?”傑擔心道。
“午睡而已。”硝子邊扇邊說,“悟小親親,快點醒來吧。不能隻有你一個人睡得舒坦。趕緊起來,快些趕路,我真是受夠了在冬天活動了……”
咒語般的碎碎念,慢慢飄向雲端。
霧氣氤氲,朦胧間,銀絲傾瀉而下,仿佛銀河淌下壯美的瀑布。
彩綢錦緞流光溢彩、層層疊疊,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湧動,宛若萬蝶翩翩起舞,飛揚戲水于銀河之間。
菅原悟側卧于白雲之上。
烤肉飄香,他鼻尖微動,睜開了星河燦爛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