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營地。
雪松林裡,氈房林立。
燈火間,最偏僻的氈房前,一列金甲衛兵單膝跪地,額上在這冬日冷汗淋漓。
“悟大人,回您的話,這裡便是憂太大人及其侍從的行居。”
菅原悟并沒有對氈房的偏僻生氣。
裡梅從馬上抱下昏沉的菅原憂太,悟接過,匆匆向衛兵點了下頭,便要進去。
不過,末伽梨剛要幫他掀起簾子,衛兵們卻吞吐着,怯怯擋在他們面前。
“氈、氈房尚未收拾,很是淩亂。我們已經通報了諸位的到來,想必直輝大人和明央大人已在主帳等候,憂太大人在主帳也能更好地休息……”
“淩亂?”傑蹙起了眉。
硝子面色陰沉:“真希和棘在裡面。他們受了傷,卻不讓我們進去。這麼說……”
“呵。”悟低低笑了下,“我隻是不在,又不是死了。竟敢做到如此地步……真有你的,菅原直輝。”
白發之下,悟的眼睛仿佛冰之利劍,而裡梅的臉色也是沉了下來:“在主帳等候?聽聞堕天神宮之主莅臨,他們不僅不趕來跪迎,難不成還想讓宿傩大人低頭觐見?”
宿傩正把玩着獄門疆,本是興緻缺缺,聽他這麼一說,一頓,便挑起了眉。
“有這樣的事?”詛咒之王慢條斯理,四顆血瞳緩緩掃過衛兵。
登時,衛兵們的呼吸急促起來。
宿傩的視線像是一隻大手,緊緊掐住了他們的脖子,仿佛輕輕一用力,他們的汗與血,便會噗叽從每個毛孔裡飛濺出來。
“不敢……不敢!”衛兵們蠕動嘴唇,手腳發軟。少數幾個白眼一翻,咕咚就倒在了地上。
血洗營地,隻在宿傩的一念之間,還是羂索有幾分不忍,出口勸道:“衛兵多是平民出身,少有接受過教育,也許是笨嘴拙舌,傳達有誤。”
“既然都是廢物,殺了又有何妨。”
宿傩漫不經心着,正要動手,末伽梨卻說道:“他們的本意,應該是想你餓了,在主帳設了宴席,要邀你移駕過去。”
她輕輕歎着:“宿傩,你知道的,你對我的制約,并不會随着物理距離增加而減弱。隻要我和你同處一個咒術定義下的空間,便都有效。即便我們隔得再遠,你在意的菓子神社,也絕不會因為世界毀滅而毀滅。”
“等待很無聊的。我仍在對比查找擄走惠和悠仁的真兇,傑放出了所有能使役的咒靈,硝子讓萬靈尋找他們的蹤迹。藤原、菅原那邊,衛兵剛剛也說,憂太送回真希和棘的時候,他們便已經派人去尋找惠和悠仁了。”
“宿傩,你是為了打發時間,才陪我一路。歌舞宴會,總比這裡有意思,不如去那邊消遣消遣?”
宿傩眯起眼來。
末伽梨,她這是……
嫌他礙事,在趕人?趕他這個詛咒之王,堕天神宮之主?
一秒内,宿傩的腦海中忽然滑過了成千上萬個想法,快得連他自己都抓不住。
譬如,歌舞宴會,怎會比你有趣?你或許是在我死前,最最能讓我不無聊的消遣。
又譬如,剛剛的那個想法,真是有點惡心。換條思路——你都說了,我是為了打發時間,才陪你一路。既然如此,你怎麼不知,我為此願意相陪的一路,可不僅僅是方才一路?
還譬如,停,這想法怎得更加惡心了?你早不趕人,晚不趕人,偏偏在現在說這樣的話。你怎知,我不會因為生氣,屠戮這裡所有生靈,揚長而去?
——嗯,他還真不會那樣做。畢竟,有末伽梨在,那些人是怎樣都殺不死。而他生氣殺人,就等同于他不爽末伽梨趕他走,意即……
生氣殺人 = 他希望她與自己待在一起。
一瞬,宿傩忽然很慶幸他有兩張嘴。此時,他腹部的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幹嘔了一下。
要他承認那種黏了吧唧的惡心事,絕無可能。于是……
拂袖離去?堪比夾着尾巴逃跑。
直言留下?他怕是會被她揶揄到想死。
大開殺戒?這件事,已經與氣她趕人,被迫綁定在了一起,當然是萬萬做不得的。
哪邊他都不想選,所以剩下的選擇就隻有……
不對,等等!他怎麼就淪落到不可以殺人了?
“呵呵。”輕輕的笑聲。
宿傩從思緒中擡頭,見到的便是一張狡猾的笑臉。
末伽梨坑人,向來有三種方式。
第一種,乃是最為普遍的,多見于【對末伽梨新手】,譬如惠、悠仁等純真人士。
後世概括為:「信任地縱身一躍,結果發現是末伽梨挖的坑」,簡稱「跳·坑」。
第二種,是「跳坑」的一種惱人變形,主要針對警惕的【對末伽梨老手】,比如裡梅,又比如羂索。
後世概括為:「明知是末伽梨挖的坑,卻不得不往裡跳」,簡稱「坑·跳」。
第三種,則是最最惱人的一種。宿傩這檔的,便是其主要受害者。
後世概括為:「走着走着前頭沒路了,擡頭一看,末伽梨在坑頂笑得可開心」,簡稱:「崽種,我話撂這兒了,今兒你跟我就隻能活一個!」
宿傩盯着末伽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