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菅原本家。
午後,廊下,菅原順平跪坐在一扇移門前。
“母親,是我。我是順平,是您的孩子,我來探望您了……”
門裡,不斷傳來書籍撕碎的刺啦聲,以及完全無法辨别其意的喃喃。
順平顫了下,低下頭來:“母親,這一月以來,發生了許多事。無論是父親,還是我,都變了許多。我還認識了很多新朋友,譬如惠、悠仁、野薔薇……”
門裡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仍是呢喃着模糊的句子。
“您……您也許不願意聽我說,所以,我畫下來了,畫在一本畫冊裡……”
這少年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摸出一本溫熱的畫冊。
“您無論想讀它,還是想撕掉它,都可以。我把畫冊放門口,您若想要,就出來,把它拿進去吧……”
順平希冀着等了會兒,但門裡沒人出來。
順平垂下頭,用手背抹了下眼角,腳步踉跄地離開了。
拐角處,露出了一點華貴的黑狐裘。
菅原直輝走出來,凝望着順平的背影,然後轉向移門。
“珠姬,”他輕輕叩門,“以後,你可以不用再怕了。今日,你父親他不知為何,突然下令,每月不再需要你和藤原明央的血了……你,你出來吧,無論想要什麼書,我都給你去找……”
門内毫無反應,隻有撕書聲在繼續。
菅原直輝握緊拳頭,轉身離開。
撕書聲又持續了許久,才停了下來。
沙沙,移門緩慢滑動。
女子長發披散,遮住了面龐,隐約可見眼珠渾濁,唇色蒼白。
冬天,她隻穿着裡衣,腰帶淩亂,襪子也沒有穿,看起來瘋瘋癫癫的,一點也沒有貴族的模樣。
“書沒了……”她喃喃着,向前邁步,卻踩到了門口的冊子。
“是書……”她彎腰,将冊子撿起來,翻一頁,撕一頁,就像往常她對待所有書籍一樣。
可翻到某一頁時,她的動作卻忽然一頓,然後渾身顫抖起來。
“為什麼……這是什麼書,這是誰畫的圖!”
狂風起,藤原珠姬揮舞畫冊,大喊着奔跑,像是冬眠蘇醒的雪熊,一路沖撞着慌亂的仆從。
碗盞碎裂,瓊漿迸裂,尖叫聲到處都是。菅原家的宅邸裡,亂成一團,而宅邸外的牆根,則蹲着失落的順平。
他雙手托腮,難過道:“母親好像不喜歡我的畫,是不是我畫的還不夠好呢?”
梅枝晃動,在他身旁,末伽梨倚着紅牆,輕輕笑着。
“怎麼會,你畫的可好了,你母親一定會喜歡的。這不,瞧,順平,那是誰來了?”
“什麼誰……啊,那是!”
順平瞪大眼睛,猛然站了起來。
女子披頭散發,沖出宅邸,光腳跑來。
“順平——”她大喊道。
“母親!”順平眼角泛淚,“您、您肯出來了!”
他見他母親光腳,便不顧北風吹得有多寒,立刻脫下身上的火狐裘,鋪在雪地上,引她母親踩上來。
“順平,這是你畫的?”珠姬揚着一張紙,那正是順平畫冊中的一幅畫。
畫中,惠正與真希争鋒滑雪之冠。順平被悠仁擋在最後,急得不行,憂太卻在終點露出揶揄的笑,似在欣賞這熱鬧的場景。
這幅畫很普通,哪裡也沒有什麼特别的。
順平百思不得其解,珠姬卻指向了角落。
雪松之頂,立着一位抱臂擰眉的魁梧男人。
在魁梧男人的身旁,女子搭着他的肩,容顔秀麗明亮,與珠姬有七分相似。她半透明着漂浮在他的身後,嘴角露出玉一般溫潤的微笑。
而這兩人注視所向,正是惠所在的地方。
珠姬抓住他的肩膀,迫切道:“順平,你在哪裡見過玉姬——見過我的姐姐?”
“您的、姐姐?”順平有些局促,“母親,您記錯了,您沒有姐姐。這是我覺得畫面太空了,從末伽梨的手劄裡找了兩個人物,描摹上去的……”
順平不安地看向末伽梨,而珠姬的視線也随他而去。
“末伽梨……”珠姬喃喃着,“你是什麼人,你在哪裡見過玉姬?”
末伽梨嫣然一笑:“珠姬,我從未見過你的姐姐。但是,當她痛苦時、當你痛苦時,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與你們同在。”
珠姬的瞳孔縮小了。
“珠姬!”菅原直輝呼喊着趕來,焦急中帶着一分欣喜。不過,在看到末伽梨時,他又開始抽抽眉角。
“末伽梨,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斥道,正要繼續,卻被珠姬用畫冊扇了腦袋。
“不得無禮,小直輝!”珠姬嚴厲道。
末伽梨悶笑了一聲。
“小直輝……?”順平眨巴眨巴眼睛,眼見着他父親的臉,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紅了起來。
“珠姬,我們說好的,在外人面前,你不能那樣叫我……”菅原直輝又急又喜,又在珠姬的注視下聲音漸弱,隻呆呆地望着她。
珠姬的眼睛,再無過去一分渾濁。那雙眼睛圓潤又閃亮,就像剛剛出水的珍珠,簡直閃閃發光,好似他們年少初遇的那日。
“珠姬……”菅原直輝小心念着她的名字,似是舌尖拈着最為柔軟的花瓣,生怕把她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