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善上人身後,腳步聲起,日月星進隊歪歪扭扭,不少皮膚已經發青。
活人當中,五條衆身體的每一個組成,都像是提線木偶。他們被尚善上人操控着前進,隻有那些眼睛噴着怒火,抗拒着違背自身意志的控制。
珠姬和菅原直輝怔愣着,注視着行隊中的順平。
尚善上人饒有興緻:“謀反可是大罪。自裁吧,珠姬、菅原直輝,帶着菅原家的涅漆鎮撫隊一起——像菅原道竹、雪奈一般,自焚明志吧。要是不願意……菅原順平,我命令你,殺死珠姬和菅原直輝!”
“什麼?”鎖鍊怒聲晃蕩,堕天之子們拼命要掙開束縛,五條衆也又驚又怒,甚至連藤原明央也從胸膛爆發低吼。
“父親,那是珠姬——您的女兒!”
尚善上人微笑着,毫不在意:“我從不容忍叛徒,珠姬會像玉姬那般死去。”
甚爾目光狠厲。順平的眼睛簡直要滴出血來,他顫抖着,拼盡全力止住自己的動作,卻不得聽從尚善上人的指令,提劍向他的父母步步前行。
“藤原尚善!”菅原直輝怒吼着,甩出閃耀的咒符。
高大的花螳螂式神從他的咒符中爬出,向尚善上人揮下充滿憎恨的鐮刀。涅漆鎮撫隊也喊殺着,跟随菅原直輝的命令向前沖去。
“等等,小直輝!”
珠姬焦急呼和,這并非是因她憂心她的父親。
噌!鐮刀本應砍向尚善上人,但對方淺淺一笑,花螳螂的鐮刀竟倏爾轉向順平。而菅原家的涅漆鎮撫隊,居然也突然扭轉劍的方向,朝順平劈砍而去。
“順平!”
珠姬和菅原直輝僅向順平邁出一步,五指卻忽而掐住了自己的喉嚨,雙膝跪倒在地。
“咔哈……”
珠姬、菅原直輝、及大部分涅漆鎮撫隊的身體裡,都有尚善上人的血。
在今天之前,尚善上人絕對無法控制如此之多的傀儡,但現在……
“為什麼……”珠姬斷續擠出詞句。
天元抱緊了末伽梨,尚善上人咧開嗜血的利齒。
哧!天逆鉾擦破珠姬和菅原直輝的手背,赤血操術有一瞬中斷。
花螳螂和涅漆鎮撫隊即将砍向順平,在艱難的急呼中,甚爾一躍而起,反手将天逆鉾紮回自己的手臂,踹開順平。
甚爾正要抽身躍起,避開涅漆鎮撫隊的刀劍——順平手腕用力。
在尚善上人的微笑中,順平睜大眼睛,五指顫抖。他手中利劍冰冷,捅穿了甚爾的胸膛。
數聲怒吼響徹天空,甚爾噴出一口熱血,即将倒向刀劍穿刺的地獄。
然而,一道影子卻倏爾躍起,擋在了甚爾身後。
“【赤血操術·血藤蔓】!”
藤原家家主藤原明央渾身爆發咒術。道道鮮血的藤蔓從這血人身上的刀傷生長,編織成了堅固的血牆。
尚善上人擰起眉來:“明央,你這是何故?”
甚爾半跪着,喘息罵道:“藤原明央,讓開!這是我的戰場!”
藤原明央,他好似一柄燒紅到燙的鐵劍。
“若不是甚爾,玉姬不會慘死,珠姬也不會因玉姬之死而渾噩。但無論我怎樣憎恨他,既然我妹妹千百倍地愛着他……”
這位藤原家家主逼視着尚善上人,眼睛裡閃爍着近乎瘋狂的仇恨。
“父親,你為掩蓋家醜,以赤血操術強迫我抹殺玉姬,命我率日月星進隊屠盡玉姬居住的村落!為求不老不死,你挾我殘殺三千七百零二個孩童!播磨的戰火由你一手掀起,日月星進隊為你浴血奮戰,可在聽聞宿傩降臨時,你竟派他們的殘部全數送死,以将所有的肮髒埋藏于黑暗!”
“如今,你又要殺死珠姬——父親,不,藤原尚善,該死的,是你!”
尚善上微微挑眉:“明央,你這話真是奇怪。玉姬本是我選定要做皇後之人,竟與臭名昭著的賊寇私奔。藤原家為此蒙羞,自然要清理門戶。”
“至于那些孩童,我藤原尚善注定要以肉身成佛成神,他們的犧牲是偉大的功績。那些可憐的孩子們能早日擺脫人間疾苦,前往極樂之土,豈不是一大幸事?”
“播磨戰場上,日月星進隊相當無能。他們隻需像安倍衆那樣犧牲自我,便可祓除宿傩,然而他們卻因恐懼而自亂陣腳,招緻了死亡的命運。”
“而珠姬……呵呵,珠姬方才想殺你,殺掉她的兄長。明央,我為你祓除威脅,你倒憎恨起我了?”
“背叛者隻會有一個下場。”尚善上人微笑着,向後揮手,“雖然我一聲令下,你便可以自裁,但時機正好,就拿你試試新的血傀儡吧。”
悟雙目通紅,聲線顫抖。
“位相,黃昏,智慧之瞳——【無下限咒術·蒼】。”
耀藍的光球旋起,向甚爾和藤原明央尖嘯而去,就要将他們吞噬。
“可惡!”甚爾勉強自己站起來,身體染血,搖搖晃晃。
血液編織的藤蔓逐漸碎裂,藤原明央的血肉一點一點被【蒼】吞噬。鮮血染紅了他的面龐,可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以超越極限的力量将【蒼】扭轉方向。
“藤——原——尚——善——”
【蒼】朝着藤原明央的憤怒所向掉頭,但尚善上人輕蔑一笑,又一揮手,無數的日月星進隊便飛身擋在他的面前。
轟!血肉飛濺,天上像下了場紅雨,肉塊骨渣掉得到處都是。
尚善上人撣去身上的灰,安然無恙。
藤原明央搖晃着身軀。他的半顆頭顱和右側肩膀手臂,已然被蒼完全粉碎。
但即使如此,他的嘴唇與喉嚨依然在動。
“殺死他……為玉姬……甚爾、珠姬,殺死他……”
砰。鮮血流淌,藤原家家主倒在地上。
烏鹭亨子顫抖着,猛然攥緊拳頭,珠姬發出凄厲的呼喊。
“兄長大人!”
尚善上人安慰珠姬:“别擔心,我的孩子。你很快就能與你的兄姐團聚了——嗯?”
天逆鉾揮向尚善上人的胸膛,但甚爾的眼前——惠,尚善上人竟操控着禅院惠,擋在他的身前。
“根據血傀儡的情報,禅院惠是你和玉姬的孩子。沒錯吧,甚爾?”
甚爾和惠同時瞳孔一縮。
戰場上,猶豫即是敗北。
在甚爾停滞的刹那,五條家的忍者和誅善衆一擁而上。
“噶!”曾以守護為名的萬刀,齊齊穿透了甚爾的身軀,溫熱的鮮血從他的喉中噴出。
“可、惡……”
叮當。天逆鉾落地,甚爾垂下手來。
惠顫抖着,他努力張口,要發出近乎瘋狂的喊叫,但尚善上人的血液流淌在他的體内,讓他的喉嚨無法擠出一個音節。
尚善上人滿意地環顧四周。
他看到了死亡,還有無數雙憤怒到燃燒的眼睛,但他已經沒有任何敵人了。
隻不過,當尚善上人低頭,從血的水窪中看到自己的臉時,不禁一滞。
他的眼角,出現了一道細紋。
尚善上人撫摸着眼角,以為是水波令他看錯了,但當他發現這是真實的……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變老不可以死去!我要年輕我要永生我要肉身成佛我要——末伽梨!”
瘋狂之中,天元的懷裡,青絲與銀絲縷縷交纏,輕薄的結界散發着微弱的淡光。
末伽梨阖着雙眼,身軀軟倒。
她的皮膚飽滿又有光澤。臉蛋染着健康的紅暈,胸脯微微起伏,似是正在甜美的夢鄉。
“給·我·末·伽·梨!!!”
尚善上人一掌擊向天元的心口,天元悶哼着,手臂一松,懷中之人便摔到地上。
末伽梨仍是沉睡着,但唇瓣卻因動作微開,好似疼痛一般。
“末伽梨!”衆人眼睛通紅,但身體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尚善上人咧開貪婪的尖牙,張開血盆大口,向末伽梨的脖頸俯身。
哧——
月下,血肉飛濺。影子如鬣狗,瘋狂撕咬。
所有人都目眦欲裂,天元攥緊拳頭,側向烏鹭亨子。
烏鹭亨子咬緊下唇,向天元點頭。
……
…………
………………
藤原家的西方。
堕天神宮内。
宿傩凝望遠方,裡梅的眉間是少有的焦躁。
末伽梨的計劃,幾乎沒有不實現的。
采取行動将正落她的陷阱,末伽梨定會實現她的願望,将化作虛無。但若靜觀事态,堕天之子和五條衆到底能否将她……
裡梅攥緊了拳頭。
“可惡!”他低罵道,正忍不住再去詢問宿傩。
震顫。
天空開始波動。
裡梅擡頭,瞳孔劇烈顫抖。
“那是!”
兩道咒力從藤原家悄悄延展,結界術與天空咒術混合在一起,以堕天神宮的天空為幕布,投影出血肉模糊的景象。
平日笑靥如花的女子,無力地躺倒在血泊之中。鬣狗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撕扯着她的脖頸。那皮肉淩亂翻綻,暴露出其下正不斷自我修複的血肉、氣管、白骨……
猩紅猙獰的畫面刺激着一切感官,裡梅無法克制地發出低吼。
“宿傩大人,末伽梨她——”
隆——
裡梅身側,烈焰咆哮盤升,點燃了大片大片的雲層,将平安京的這個夜晚燒得和白晝一樣。
火雨隆隆降下,詛咒之王金剛怒目,憤怒如火蓮綻放。
“藤——原——尚——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