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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六月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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羂索絮絮叨叨,悠仁抿了下嘴唇。

“父親,您不惜如此也要做的事,究竟是什麼?”

羂索停了下,道:“為了确保人類終焉的絕對存在,我必須活過遠超人類平均壽命的時間。”

“終焉……”野薔薇喃喃着。

“那是末伽梨啊。”羂索微笑着,“我要把末伽梨·俱舍羅帶回來,你們不記得她了嗎?”

惠怔了下,抓緊了他胸口的衣襟。

惠的心髒空落落的,一陣一陣地疼痛,難受得令他不禁想要蜷縮起來。

而他們的羂索老師,他明明在笑,惠卻覺得羂索比他要難過得多。

羂索講了很多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說他們被迫遺忘的事情。

當他在叙述的時候,他們痛哭流涕,而當故事結束時……

禅院惠用手背抹着眼睛和臉頰,這早過而立之年的咒術師,竟像孩子一樣哽咽。

“呵,咒術師好像都是扭曲的生物……即便末伽梨要繼續承受全人類的痛苦,即便她那樣愛着人類,所以真心渴望着自己的自毀……我還是想要見到她,想要末伽梨·俱舍羅繼續存在于這個世界……”

嗡。

哭聲驟停。

堕天之子們一臉茫然。

“羂索老師,你剛剛說到,Ma-Ka-Ri?”

羂索安靜了會兒,然後離開會津,前往江戶。

“你來晚了,羂索。”悟說道,“天元前日向五條家提出了保護請求,我已與她立下束縛。凡是她要吞噬星漿體時,都會有六眼與無下限術式保證儀式順利進行。”

矮桌上,天元自我對弈,說:“我絕不會再讓她有一絲一毫的痛苦,也絕不會讓她愛着的人類迎來終焉。”

“你記得她。”羂索說。

“前些天想起來的。畢竟,我吃過末伽梨。”

羂索看向五條悟:“憑你,還阻止不了我。”

五條家家主歎息一聲:“羂索,你從前悉心護佑百姓,為何忽然執着于毀滅人類?”

“是進化人類。”羂索說,轉頭就走,“我也從未護佑百姓,隻是随心所欲。”

天元道:“不去問問棘會不會幫你?”

“我已明白,除你我外,沒有人會記得末伽梨。”

“即便是宿傩?”

羂索的腳步一頓。

“她怎會舍得。”羂索低聲道。

那天,羂索向宿傩說了許多,而在他講述之後,宿傩也不曾像堕天之子那樣忘卻。

但是……

詛咒之王沉吟道:“你所叙述,絕非謊言。但我對此既無記憶,也無感情,更像在聽他人的故事。”

羂索握緊了拳。

“雖然如此,”宿傩繼續道,“羂索,我接受你的提議。”

“……宿傩,你聽清楚,我會剝離你的靈魂,将它封印成咒物。待到時機将至,再選擇合适的載體,進行受肉。如此擺脫肉/體腐朽,得以跨越時間。”

“但是,”羂索接着說,“你的身量過于龐大,我必須切割你的靈魂。合适的載體可能要千年甚至萬年才會出現,那是很漫長的時間,有不可估量的變數。受肉時,你的靈魂或許無法全部合一,會有殘缺。”

“在這期間你無法沉睡,隻能保持清醒,卻不會有視覺、聽覺、嗅覺等所有感知……”

“宿傩,你真的願意接受這一切?”

羂索緊盯宿傩,試圖在他的表情中找到一絲猶豫。

但詛咒之王隻是大笑出聲。

“襯衫和百褶裙,一定會大火的。”他說道。

“什麼?”羂索使勁眨了下眼睛。

“這句話時常萦繞我的腦海。現在想來,應該是末伽梨的遺言。”

“所以……”羂索試圖理解他的邏輯,“你因為想驗證這句話的對錯,甯願經曆所有的那些?”

“那算得了什麼。”宿傩心情愉快,“就你的描述而言,末伽梨是條狡猾到讓人牙癢的泥鳅,想必到最後我都還是被她耍了一通。因此,去未來讨債不是合情合理?”

“若那家夥花了那麼久的時間算計,費勁心機要我吞噬她,以為萬事大吉,結果卻又回到原點,連誇下的海口也未實現……”

“呵,”宿傩笑了聲,“我倒願意看看她吃癟的模樣,到時可要好好嘲笑一番。那表情,定會令人愉悅。”

羂索望着宿傩。他嘗試告訴對方,這是執念。你本無執念,有了以後便會從佛堕落成魔……

“嗤,這種小事怎值得我在意?”宿傩道,又頗有興緻地審視羂索,“你又如何?羂索,你為何如此執着于末伽梨?”

詛咒之王的四目探究地打量他,似是想要看透他的靈魂。

羂索怔了下,想了想,随後歎息一聲,最終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

“我并未執着于她。”

失去末伽梨的日子,并非無法忍受。她愛着的世界、愛着的人類,都相當有趣。

“我隻不過是……”

“想與她再下一盤棋。”

羂索與宿傩立下了束縛的契約。

裡梅端茶過來,聞言也與羂索立了束縛,被問及原因時,他白了羂索一眼。

“無論生前死後,侍奉宿傩大人都是我的使命。”

羂索忙碌了起來。

他到各地行走,不管是死靈還是生靈,不管他們以前是否有仇,隻要看着有些本事的,他都去拉拉家常,詢問對方有沒有意願跨越時間。

尤其聽說天元有五條家保護後,羂索更加積極,幾乎踏遍了日本的每一寸角落,少有回到堕天神宮的時候。

一日,羂索在溪邊洗臉時,一名年輕男子仔細比對了手中畫卷,謹慎靠近了他。

“您好,請問您是羂索嗎?”

“是我。”他道,“你是什麼人?”

“我、我是禅院家的……”男子面容局促,幾番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說什麼是好。

最終,他低下頭來,嗫嚅說:“悠仁老師去世前,托我替他傳達口信。他說他想起來了,并且将他的幸運全分給您,盼您早日得償所願……”

羂索看着對方的嘴一張一合,忽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不管是林中鳥鳴,還是溪水擊石,抑或是自己的心跳,整個世界都很安靜。

“悠仁……他是怎樣去世的?”

“悠仁老師年逾百歲,無病無災,是在院子裡曬太陽時,睡着了。”

羂索沒說話。

“野薔薇老師是去年走的,惠老師最近可能也要……”

羂索去了會津。

惠見到他很高興,想要從榻榻米上的被子裡坐起來,以便迎接他。

但惠實在太虛弱,羂索便要他躺着,跪坐到這位老者身邊。

“終于,又見到您了,羂索老師……”

羂索不太清楚他應該說什麼。

宿傩和裡梅去世時,羂索并未目睹,隻在他們死後趕回去處理靈魂。

沒人能殺死宿傩。

他隻是覺得實在無聊,翻譯完了所有想翻的書,吃完了所有想吃的食物,殺完了所有想殺的人,便返回自己的出生地飛驒靈山,不吃不喝。

在第一千天的晨鐘響起時,宿傩坐化了,死後肉身并未堕入魔道,而是成了即身佛。

裡梅處理完後事,很快也随之而去。

天元以宿傩的即身佛為基礎,創造出了覆蓋整個日本的淨界,能夠瞬時發現危險的咒靈。

五條家、禅院家、菅原家,三家和天元達成合作,總會盡快派咒術師前去祓除咒靈,護佑一方百姓。而這禦三家的名望也是水漲船高,成為了新時代的頂梁柱。

——那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真快啊。”惠感歎道,“小時候的事情,好像就在眼前。”

“羂索老師,您還記得嗎?晚上我不敢獨自睡覺,末伽梨便教我咒語,隻要念了,無論我在哪裡,她都會來到我的身邊……”

蒼老的聲音喃喃着。

咣當,門外,一位小輩捧着的銅盆掉落在地,哭着大喊着叫大家過來。

腳步聲咚咚狂奔,惠的身邊擠滿了紅着眼睛的男女老少。

“惠爺爺!”

“小惠哥哥!”

“禅院大人!”

“惠老師!”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一滴又一滴的淚水,飽含悲恸的感情。

羂索說:“你現在仍然可以與我立下束縛。”

“我拒絕。”惠幹脆道,“我的前世八岐大蛇費盡千辛萬苦,從咒靈轉生成人類,我不會就這樣變回去。”

“羂索老師,您和宿傩大人、裡梅大人舍棄了人類的靈魂,甘願秉執念成魔,化作詛咒跨越時間。這對你們來說,算不上什麼,隻不過……”

這老者露出了孩子氣的狡黠笑容。

“末伽梨是那樣愛着人類。下一世,她究竟會更偏愛我的轉世,還是你們?”

末伽梨已經化作虛無了,惠明知道這點,卻還是……

羂索伸手,輕彈了下他的腦門。

“哎喲。”惠抱怨道,“老師,行行好,我都快死了。”

“别說這種話。”

“她肯定會更偏愛我。”

“再說我就強迫你立下束縛。”

“哇,可怕,還是讓我壽終正寝吧。”

惠笑着,閉上眼睛。

“沒有死亡,生命便沒有意義。這一生,我了無遺憾。現在,我也不會獨自入睡,但是……”

輕輕的聲音,溫暖地回蕩在室内。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聽說棘去世前,還将她喊錯成魔虛羅。嘛,雖然有點偏差,但加上棘的言靈之力……”

禅院惠的呢喃漸弱,陷入永遠不會再醒來的安眠。

“我想再見你一次……你會偏愛我的,對吧?我最最親愛的,末伽梨……”

嚎啕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屋内淚如雨下。

羂索撫着惠的額發,忽而感到有另一隻手覆上了他的。

那是兆億分之一毫秒的觸感,應當被歸為錯覺。

但羂索呆呆的,捂住自己的手背,起身後退了一步。

黑影從惠的身上掀起風暴,凝聚出了萬種模樣。

其中,有一個人形影怪,單膝跪在惠的身邊,正伸手,機械地撫摸着惠的額發。

它的皮膚比象牙還要白,閃着七彩的奇異光芒。腦袋上甩着細犬一樣的長耳朵,上空懸着一口代表了循環與調和的輪環。

如果把輪環丢出去,它會歡快地跑出去撿回來嗎?

羂索下意識地這樣想着,覺得那場面肯定會很搞笑。

畢竟它的身形有六米之高,肌肉線條道道分明,充盈着讓人無法理解的力量,奔跑起來肯定會地動山搖。

大大的狗狗,小小的飛盤……就在羂索差點笑出來時,周圍幾個孩子們直面它無意散發出的龐大咒力,當場尖叫一聲暈倒過去,而成人們的額上也滲着冷汗。

室内的啜泣聲一下子安靜了。大家雙手捂住嘴,拼命忍住眼淚,驚恐地看着它,不敢有任何動作。

他們怕它,卻也有些家夥完全不怕它。

牆角、燈上,萬種影子擠擠攘攘,都向它和惠鄭重鞠躬,然後逐個消散,其中有鵺婆婆、黑犬、白犬……

到最後,隻剩它不肯走,仍舊一遍又一遍地撫着惠的額頭。

這是羂索從未見過的影子,他并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是……

“末伽梨?”

影子轉過頭來。

【萬種影法術】:當使用者認為任意物品、概念、生物存在,它們即會以影子的形式存在。

羂索很清楚,末伽梨太過龐大,這隻不過是個惠臨死前想象的影子,連一道執念都算不上,體内隻有野獸般的本能。

但仍然……

他伸手,試圖觸碰它,希冀這不是自己瘋魔了的想象……

它忽然咧開笑容,消失得一幹二淨。

羂索一愣,同樣開懷大笑。

他笑到捂住了肚子,笑到一個勁地抹着透明的眼淚,即便後面已經變成了鮮血的眼淚,他還是沒能停下笑聲。

“悠仁啊,你是不是還偷偷将好運分給了你的好朋友?惠那孩子,真的抓住了她的精髓,竟然連影子都這麼愛耍人!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最後,誰也不清楚羂索是在笑還是在哭,但他就這樣亂七八糟地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禅院家的人們拿出惠編寫的《手影錄》,試圖記錄下剛剛出現的影子。

“羂索大人說,它的名字是……?”

“好奇怪,明明聽到了,卻完全想不起來……發音很像【魔虛羅】?小時候,惠爺爺經常唱那首童謠哄我們睡覺。”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異戒神将八握劍,魔虛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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