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伏黑惠打斷她，盡量冷靜道，“其他事如果你不希望我插手，我都會鄭重考慮。但是，陽菜媽媽照顧過我，我希望和她見面。”

……

…………

………………

與此同時。

烏雲綿延天際，細雨如箭，噼裡啪啦地打在【京都市立醫院】的銅制牌匾上。

嘀……嘀……

心電監測儀靠在病床邊，黑屏幕上，淡綠的波峰穩定跳動。

白牆上，金屬色澤的名牌框裡，插着【伏黑陽菜】字樣的白紙，旁邊還貼着“一級護理”的大紅标簽。

天内理子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她十指在膝上交扣，眼角泛紅，像是被空氣中充斥的消毒水氣味刺到幹澀。

被單漂洗到發硬，單薄地蓋在伏黑陽菜身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弱起伏。

氧氣面罩的内壁凝起水汽，又轉瞬即逝。伏黑陽菜嘴唇慘白，眉間卻略微皺起，似乎即便昏迷了，也仍在噩夢中憂慮。

啪。眼淚順着天内理子的臉頰滑過，落在被子上。

天内理子一驚，慌張用手背抹着眼角，盡力揚起微笑。

她略略彎腰，雙手握起伏黑陽菜的手，麻花辮随着她的動作微晃，繞過她的頸側，垂在床單上。

“陽菜姐姐，謝謝你，保護了我。很快，我就要走了。你的努力不會白費，大家一定會得救。願你快點好起來，與女兒團聚……”

風雨之中，天内理子輕聲呢喃。

病房門外的走廊上，烏鹭亨子盤坐在鐵質長椅上，大口咬下櫻餅點心。

天使作為俘虜，兩隻翅膀被綁得緊緊的，濕透的羽毛在冷空氣裡哆哆嗦嗦。

她像一捆卷起的羊毛地毯，沉重又潮濕地倒在烏鹭亨子的身旁，眉眼裡滿是憤怒。

“怎麼，餓了？”烏鹭亨子撕開黏在天使嘴上的二維平面，強行給她塞了塊櫻餅。

“咳！”櫻餅有些幹，天使嗆到了，烏鹭亨子便給她灌了點水。不過，天使反而因此嗆得更厲害了。

“你、你……咳咳、阿嚏！烏鹭亨子，你做什麼，我不餓，我要你把我的翅膀弄幹！”

噴嚏和嗆咳交替，烏鹭亨子别過頭去，肩膀微微聳動，似是在忍笑。

“噗，落湯雞……”

天使的目光幾乎實質化成了殺氣。

“烏鹭——嗚嗚！”

烏鹭亨子用櫻餅堵住了她的嘴，去護士台找來了吹風機。

吹風機嗚嗚響着，天使的羽毛蓬松起來，遠處看去，簡直就是個毛球。

毛球中心，天使露出張臉來，瞪着烏鹭亨子。

“幹嘛？我吹幹你了。”烏鹭亨子撸了把她的羽毛，引得一溜刺刺的霹靂靜電，“知足吧。往常，俘虜可都是我手下在管。”

手下。

兀然，天使的瞪視緩和下來。

這位曾經的安倍家家主略微擡頭，目光沉靜。

“烏鹭亨子，千年，你都沒有知覺，忍受了那樣痛苦的地獄。現在，你、還有日月星進隊，當真要在天内理子與天元之樹融合後，集體自盡？”

烏鹭亨子撸她翅膀的手掌一頓，低聲道：“日月星進隊的想法，我不懂。那些現代人是自發想要追随我，各有各的理由。至于我個人……”

她盯着一盆枯花，泥土邊緣，長着些綠油油的小雜草。

“當年，藤原家命我率日月星進隊迎戰宿傩。我們受到赤血操術控制，不得不去送死。”

“後來，末伽梨複活了我們，我卻一度喪失了活下去的想法。赤血操術仍然控制着我，我甯可死去，也想要自由。”

“但是，我算是幸運的。那女孩，真希，她殺死我前，幫我回想起我希望怎樣活下去。”

“我的死靈一直在徘徊，大概是仍有執念，所以引來了羂索。”

“千年，确實很痛苦，但我一直懷着期待。複活後，也果然很愉快。”

“然而——人類居然會在21天後徹底毀滅？伏黑陽菜這樣告訴我時，我想：别開玩笑了，我還沒有活夠。”

“然後，天内理子……”

倏爾，烏鹭亨子攥緊拳頭。

“那孩子明明想要活下去，卻身不由己，不得不為了所謂的大義，被迫送死。”

“天使，我看到了我自己。還有，藤原家命令我們抹殺的無數生命。”

“孩子、老人、女人、男人……千年過去，我以為我忘得差不多了，但我仍然記得我殺死的每一個人的名字。”

“藤原尚善為了延續自己的壽命，命令藤原明央和我，殺害了那麼多、那麼多的孩子。”

“我憎惡他、憎惡大義、憎惡犧牲，但現在，我卻為了延續自己的壽命，要殺死理子，讓那孩子去送死。”

“我，居然成為了我最憎惡的人。”

“好累。”

“等理子和天元之樹融合，我就轉世。今生事，今生畢。但願，下一世，我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按我所想的那樣活下去……”

空蕩的走廊裡，充斥着烏鹭亨子的疲憊。

天使沉默了會兒，說道：“果然，我主之外的永生者，皆為異端。天内理子與天元之樹融合一事，竟讓你想要自盡，理當阻止。”

“哈？”烏鹭亨子嗆了下，側頭瞪着天使，“等下，你哪裡來的破結論？天使，你要是阻止融合，人類就會毀滅，也包括你我！”

“自盡，是你的異端意志；而随着人類毀滅而毀滅，是順應主的意志。”天使認真道，“我絕不會自盡，隻會為主而獻身。那将是我的榮幸。”

烏鹭亨子呆了幾秒，忽然捂住嘴，聲音模糊。

“嘔、有點想吐……真是，從來都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我也不明白你的想法，烏鹭亨子。”天使目露困惑，“我一定會殺死天内理子，阻止融合。你明知這點，但為什麼，你隻是俘虜我？”

“啊？哦。”烏鹭亨子想了想，“大概是我的忍耐力還可以。剛剛我差點就把你殺了，真受不了你滿口主啊主的。不過……”

“天使，”烏鹭亨子說道，“能和我一起痛罵藤原家的人，隻有你了。”

天使迷茫着：“你不擔心我掙開捆綁，阻撓你的行動？”

“你不會成功，再說了……”

烏鹭亨子咬着櫻餅，把碎渣從手掌撣落。

“至少，在我死前，我不想度過太無聊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