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野戰遊戲館設備齊全,配有很寬敞的淋浴間。
伏黑姐妹說這裡離家近,還是回家清洗。小河千春倒是在淋浴間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換上了幹爽的衣物。
她在2樓休息區吹着空調喝冰可樂,正琢磨着待會兒去哪裡消磨時間,就聽到沙發背後有人輕聲交談,像是在打電話。
小河千春回頭。
橘茂也正借着座機,輕言細語。
他發現有人看過來,起初并沒有什麼反應,但當他認出是小河千春,便立刻緊張起來,很明顯避過頭去。
小河千春從沙發起身,走向通往1樓店面的樓梯。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聽到了點對話。
“嗯,未來好厲害,居然可以獨自用微波爐了,哥哥很為你感到驕傲。我做的雞腿很好吃?呵呵,問我中午吃的什麼……嗯,有炸雞呢,超大塊。未來乖乖的,記得千萬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也不要靠近窗戶,我晚上下班就回來……”
小河千春等在1樓櫃台,不一會兒,橘茂也就從2樓下來了,滿臉歉意。
“抱歉耽擱了,我現在就幫您結算——”
咕。他肚子叫了,臉也紅了。
剛剛他還說自己吃過炸雞呢。
之前,綠蜥蜴強用假|币時,橘茂也說過,他請老闆給他預支了工資。方才電話裡,他似乎是将非常年幼的妹妹獨自留在家中,自己出來打工……
橘茂也垂着頭。打賬單時,他的嘴唇因自卑而微微抿起,小河千春什麼也沒說。
直到他把賬單遞給她,小河千春瞅了眼,從軟皮挎包裡拿出了厚厚幾捆萬元鈔票,在台面上推給他。
紙币嶄嶄新的,邊緣還有些鋒利。
橘茂也困惑着:“千春小姐,賬單隻需要三張就夠了。”
“我知道,剩下是小費。”
“哦……”橘茂也呆呆的,忽然瞪大了眼睛,“什麼?小費?”
他接連搖頭擺手,好像那錢燙手一樣,本能地後退。
“不不不,我何德何能——痛!”
橘茂也的後背猛地撞上身後的裝備貨架。最頂上,護目鏡啪嗒砸下,慌亂之中,他失去了平衡,結結實實地摔到地上。
“喂,沒事吧!”小河千春單手一撐櫃台,矯健地翻越進去,穩穩扶起踉跄的橘茂也。
“謝、謝謝。”橘茂也結結巴巴的,他顧不得疼痛,隻是急道,“千春小姐,這麼多錢太不合理了,請您收回去吧!”
“怎麼不合理了?既然工資可以預支,小費也可以吧?”
“這……”他啞口無言。
“别有負擔。”小河千春盡量親切着,“這樣好了,你排班是怎樣的?我以後會挑你在的時候過來。”
橘茂也猶豫了下:“我是高中生,排班是每個工作日的晚上,還有雙休日的全天。”
“這麼密集?”小河千春訝異了下。
橘茂也很是瘦弱,小河千春總覺得他的生命像是燭火一樣,有時看他跑過來,帶起微風,她都覺得他要消失了……
漸漸,她掌心撫着他瘦削的臉龐,額頭貼着他的額頭,眼中滿滿的都是擔心。
“多休息下吧,這樣下去,你身體會受不了的。”
“千、千春小姐?”
橘茂也僵硬着,起初一動不敢動。但是,随着小河千春溫柔的輕撫,他竟然逐漸恍惚,放松下來,好像早就習慣那般,眯眼回蹭她的手掌。
“好瘦,你要多吃點啊。”她呢喃着,稍稍退遠,憂心地捏着他的肩胛骨,還有臂肌和胸肌,甚至從腹部慢慢往下……
橘茂也猛地回神,驚着推開她,臉色發紅:“千春小姐!”
小河千春眨着眼睛:“怎麼了?”
“我——”他哽了下,完全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小河千春的動作太過親昵了。但比起那種胡亂動手動腳的人,她更像是……
橘茂也失落地垂下眼來,嗓音有些艱澀:“千春小姐,我不是白夜。”
“诶?”她恍然回神。
“之前、我無意間聽到……那個、十分抱歉……”
橘茂也匆匆拿起台面上的厚厚鈔票,隻拿了三張付賬單的,把剩餘的還到小河千春手裡。
“這些,還給您,還有找零……”
小河千春握着紙币和找零硬币,一言不發。
沉默,蔓延在兩人之間。
嘀嘀嘀,小河千春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眼,接通。
“凪?做完筆錄了?啊,我這邊玩得很開心。不,你不用來野戰遊戲館,待會兒直接去街角那家酒吧……呵呵,下午不算早,記得避開你家直輝。他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忘記自己穿着警服,直接闖進來吓死整個酒吧的人,然後像以前那樣揪你回家……嗯,待會兒見。”
啪。手機翻蓋合上。
小河千春深呼吸了下,就像是從朋友的對話當中,得到了力量。
她收下找零,卻把剛才的小費留在桌上。
“橘茂也,”小河千春認真念着他的名字,“剛剛我把你當成白夜,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擔心你身體的這份感情,沒有任何虛假。如果你覺得預支小費會有壓力,請把這個當成剛才的賠償金。”
“賠償金?不,我不需要。千春小姐,請不要亂花錢……”
“我沒有亂花錢。你急需錢,我又有多餘的錢。如果賠償金也不接受,那麼聽好:我給你錢,是為了讓我開心——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隻要這些錢能幫到你和你妹妹,我就滿足了。”
她注視着他那雙不知所措的眼睛:“最後,因為你有那樣明亮的眼睛,所以,應該已經看明白很多微妙的事了吧?”
“橘茂也,如果你不想繼續下去,我絕不會出手。如果想繼續……”
小河千春撕了張便利貼,直接寫下了自己的電話号碼,貼到他的額頭上。
“再見咯,茂也。”
小河千春的攻勢如此張揚,又那樣迅猛。
橘茂也呆呆的,直到她推開玻璃門,給了他一個眨眼飛吻,他才回過神來。
“啊!”橘茂也結結巴巴的,“再、再見,千春小姐……”
小河千春向他笑了下,離開了他的視野。
橘茂也發着呆。好一會兒後,他忽地洩氣般蹲下來,搓着發紅的臉蛋。
“哈啊——什麼嘛。把我當成别人以後,又是道歉、又是撒錢,還讓我決定要不要繼續……”
他歎着氣,抱膝坐倒在角落,側靠着牆,吹起額頭上的便利貼。
“白夜……”橘茂也垂着眼睫,聲音很輕,“無論白夜是什麼人,他不在了,千春小姐非常悲傷。”
“千春小姐覺得我很像白夜,如果就這樣繼續下去,哪一天,我也不在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沓錢上,苦笑了下。
“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嗎……”
橘茂也擡手,摁住了常年心率紊亂的胸口。
“命運啊,你到底是仁慈還是殘忍呢?為什麼要讓我們相遇?我,明明不想看到千春小姐悲傷……”
……
…………
………………
街角酒吧門前,火紅的雅馬哈摩托慵懶曬着太陽。
小河千春推開玻璃門,風鈴輕響。
午後,陽光斜斜地透過百葉窗,在木質地闆上投下細長的光影。
酒吧裡空蕩蕩的,隻有留聲機的黑膠唱片沙沙轉動,播着一支慵懶的藍調。青年酒保站在吧台後,安靜地擦拭着一隻高腳杯,杯壁映着細碎的燈光。
吉野凪坐在吧台前,面前擺着一杯藍紫漸變的雞尾酒,杯沿綴着一片檸檬,酒液已經少了小半。
小河千春在她身旁坐下,指尖輕輕敲了敲台面。
“給我來杯一樣的。”
吉野凪瞥了她一眼:“這個挺辣的。”
“這樣最好。”小河千春沒看她,隻是盯着酒保的動作。
吉野凪沒再說什麼,低頭啜飲了一口自己的酒。
酒吧很安靜,薩克斯的低音緩緩流淌,好像親朋好友的低語安慰,試着撫平小河千春的情緒。
一曲終了,青年酒保将調好的雞尾酒推到小河千春面前。藍紫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閃爍,她盯着看了兩秒,舉杯一飲而盡。
瞬間,喉嚨燒灼起來,舌尖辣得發麻。
“唔——咳咳咳!”小河千春咳嗽着,眼角發紅,還有些眼淚。
酒保适時遞上熱毛巾,吉野凪輕輕拍着她的背,歎息着:“笨蛋。”
小河千春把臉埋進熱毛巾,雙手用力捂着。
藍調流淌,吉野凪的指尖輕緩點着拍子。
半晌,小河千春悶悶開口:“橘茂也好瘦,就和白夜最後那時一樣。”
“那位櫃員少年?你擔心他?”
“不止是擔心。我剛剛,居然像以前對白夜那樣,下意識地摸摸他……”
吉野凪指尖一頓,訝異側頭。
小河千春仍是把臉埋在毛巾裡,聲音模糊。
“我還不太了解橘茂也,但是……我确實想多看看他的眼睛。”
吉野凪沉默了片刻,斟酌詞句。
“千春,要不要再來一杯?這回,慢點喝。”
酒杯輕碰交錯,小河千春和吉野凪談了許多過往趣事,臉龐都染上了醉醺醺的紅暈。
吉野凪托着腮,眼神有些飄忽:“呵呵,千春,我記得,那時你天天來探望白夜,恨不得就在他那裡睡下。但你媽媽不同意,你就和她大吵了一架,賭氣離家出走,卻忘了帶錢包。還好我路過,把你偷偷帶回我家……”
小河千春笑着,手指在桌上畫着慵懶的圈圈:“你媽媽早就發現了吧?你吃飯時,還趁她不注意把炸雞掠走,帶給我吃。啊啊,真是好想念她的炸雞……!”
話一出口,小河千春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在吉野凪母親剛剛去世不久的現在,她比吉野凪還要敏感。
“抱歉,凪!我真是——”
吉野凪搖頭,笑了下:“如果媽媽知道,你想念她引以為傲的炸雞,肯定會很開心。還有……”
她的聲音有些發緊。
“我也、很想念……”
吉野凪的手指緊攥着胸前的吊墜,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吊墜裡,她的母親燦爛笑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誇耀自己的噴香菜肴。
她深吸了口氣,勉強笑道:“哎呀,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