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輕輕将她擁入懷中。吉野凪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随即又在那溫柔的懷抱中慢慢放松下來。
小河千春的手在她背上輕輕拍着,就像安撫噩夢中的孩子。
她什麼也沒說。
吉野凪眉間輕顫,她垂頭抱緊了她的朋友,指尖顫抖地攥緊了對方背部的織物。
黑膠唱片緩慢旋轉,播放着輕柔的音樂,誰也看不清吉野凪的表情。
木托盤輕輕落在吧台上,上面擺着熱毛巾,酒保不動聲色地退到一旁。
吉野凪将臉埋進溫暖又蓬松的纖維裡,深深吸了口氣。薰衣草香混着些許消毒水的氣味鑽入鼻腔,讓人感到安心。
“謝謝。”她朝酒保笑了笑,聲音裡還帶着些許鼻音,眼睛卻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明朗,“也謝謝你,千春。”
小河千春嘴角微微上揚:“我們是朋友啊,凪。”
陽光正好,她們相視而笑。
“酒保,再來一杯!”
酒液一杯又一杯淌過喉嚨,小河千春和吉野凪吐槽着生活瑣事,時而大罵惡人壞蛋,時而慶賀奇迹的點點滴滴。
窗外,太陽漸漸滑下山頭。她們嘿笑着側頭趴在吧台上,龇牙笑着。
“凪,你之前說,之後要走上正軌,有決定的職業方向了嗎?”
“嗯……我還沒想好。不過,最不可能的情況——”吉野凪拖長尾音,拇指醉醺醺地晃着,指着自己,“我幹脆和小直輝一樣,報考警察去!”
小河千春差點笑噴:“哈,你拿到警察證那天,他肯定會吓到昏倒。”
“庫呼呼,想想他的表情就好玩……這個惡作劇不錯!我想想,首先,我最好辦個假證。”
吉野凪醉着,掰着數手指:“街頭小廣告好多,不知道哪家做工更……”
她話到一半,小河千春突然觸電般坐直。她好像看到了什麼,臉上的醉意唰地褪去,手指尴尬地戳着吉野凪的肩膀。
“凪、凪!”
她僵硬地朝吉野凪使着眼色,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吉野凪渾然不覺,依舊沉浸在惡作劇的幻想中。她猛地拍桌而起,酒杯都被震得晃了三晃,得意洋洋。
“不,做工不要緊,唬人就行!千春,除了證件以外,制服和裝備也很重要!野戰遊戲館應該都有,隻要借齊全套,肯定能把小直輝吓暈。到時候,我肯定要360度全方位無死角,拍下他的挫樣,每天發到他手機上騷擾……”
“原來如此。”陰森男聲在她身後響起,有幾分熟悉,“不錯的計劃啊,凪。”
“當然了——呃?!”
吉野凪一個激靈,鯉魚打挺地坐起回頭。
來人警帽壓得極低,卻遮不住那雙銳利的眼睛。修剪利落的短發下,黑貓般的眼睛瞪得溜圓,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給逮走了。
“吓!小直輝?!”
“是菅·原·警·官!”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凪,你居然又喝得那麼醉!”
“我這是——嗯?等等。”吉野凪剛要辯解,忽地眯起醉眼,歪頭打量他,“你是怎麼找過來的?而且……你不在意假證的事,反倒訓我喝酒?”
“我來這裡,是問老闆做筆錄。這個街區的商家,最近或多或少都收到過假|币。至于假證,你要是喝得沒那麼爛醉,能想得出這樣的爛點子?”
“哦……”吉野凪迷茫了下,反應了會兒,“不管怎麼樣,我都已經過法定飲酒年齡了,你有什麼理由訓我?”
吉野凪标志性的火紅雅馬哈,就停在門口,而車主顯然喝醉了。
菅原直輝抽搐了下眉:“你該不會,忘記自己是騎摩托來的?還是待會兒打算醉駕回去?”
“摩托……”吉野凪念着,緩慢眨着眼,忽然驚醒般,“啊、對,摩托!咳咳——”
吉野凪裝作自己記得的樣子:“我當然是乘電車回去,摩托丢在這裡,明天來取。”
“哈?”他擰眉,“這個街區除了假|币以外,也是盜竊案的高發地。而且,醉醺醺地坐電車,你不知道你有多容易成為騷擾目标!”
吉野凪眯起眼睛:“你——是在小瞧我?”
“我是擔心你!”
“我不需要,管好你自己。”吉野凪發出兇狠的卷舌音,“整個神奈川,誰不知道那輛火紅色雅馬哈是我吉野凪的?上次偷我車的那混蛋,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至于騷擾,呵呵——要真有人那麼不長眼,看我不當場就把那混賬的OX擰下來!”
“什麼?”菅原直輝瞪大眼睛,“你至少用刀砍啊——咳咳。”
菅原直輝清了下嗓子,忽地稍稍偏頭:“比起丢下摩托,乘電車回家……凪,我家就在你家隔壁。待會兒,我問完筆錄就下班了。你還記得,我也有摩托駕照吧?”
吉野凪的思考鈍鈍的,摸不着頭腦:“我當然記得了,但是,這有什麼關聯嗎?”
“你——”菅原直輝瞠目結舌,“你到底醉到什麼地步了,已經聽不懂人話了嗎?”
“什麼?!”吉野凪怒起,正要撸起袖子。
小河千春實在看不下去,湊到她耳邊:“他是要代駕你的摩托,載你回家啦!”
“啊?”吉野凪愣了下。
下一瞬,她爆笑着,幾乎倒在吧台上,樂得直捶桌,眼角都笑出了眼淚,上氣不接下氣的。
“啊哈哈哈哈!你、小直輝,你早說啊!這麼七拐八繞的,還指望我明白?”
菅原直輝耳尖泛紅:“啰、啰嗦!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呃?!”
啾。吻,落在他的嘴唇上,随後手心滑來了車鑰匙。
燈光昏黃,呼吸溫熱交纏。吉野凪的醉意朦胧,彎起嘴角帶着酒液的香甜。
“要好好對待我的寶貝車車啊,小直輝。”
菅原直輝的臉,比吉野凪的醉臉還要紅。他慌張正了下警帽,明明沒喝酒,卻好像醉了般,接連後退了兩步,腳步歪歪斜斜的。
“我、我工作去了……”
小河千春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而吉野凪哼着歌,慢慢呷着雞尾酒,最後提起高腳杯裡的櫻桃,咬了進去。
“櫻桃甜嗎?”小河千春揶揄她。
“今晚還會有更甜的呢。”
“你要出手了?”
“呵呵,等他打直球,我怕是要等到世界末日……”
菅原直輝問詢完筆錄,便過來攙扶吉野凪。他動作極為小心,好像她的皮膚很燙手,即便輕微觸碰,他都又要顫一下,一點也不肯逾矩。
吉野凪笑着,捏着他的臉頰,身形搖搖晃晃,側頭看向小河千春。
“千春啊,我媽媽心梗走了以後,我想了很多。以前,我把許多過于幸福的事,當作理所當然。但現在,我想抓住每個機會,好好珍惜……”
“你也是啊,千春。”
吉野凪晃悠擺手,小河千春怔怔發愣,望着她的背影。
木質吧台上,小河千春的手機安靜躺着,還沒有收到任何來訊。
白夜……不,橘茂也,他的笑容總在她眼前晃蕩,實在讓人心焦……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像呢?無論是那雙透亮澄澈的眼睛,還是氣味和小動作……
心髒,砰砰跳着。雖然,她說,如果對方不願意繼續,她就絕不會出手,但若是錯過,若是錯過……
酒瓶架旁,鐘表秒針走動。
哒,哒,哒……
忽地,小河千春擡手舉起身前的雞尾酒,像出征的勇士舉起聖杯,一飲而盡。
咔哒。酒杯輕輕落在吧台,小河千春抓過手機,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利落地從錢包裡抽出幾張萬元,拍在吧台上。
“不用找了。”
她掠過慢行的吉野凪和菅原直輝。
“謝謝,凪。”
大門吱呀晃動,風鈴叮鈴脆響。吉野凪笑着,向她摯友的背影虛空舉杯。
“祝你凱旋,千春!”
暮色之下,街道染成了橘紅色。小河千春匆匆奔跑,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野戰遊戲館的玻璃門被猛地推開,伴随着歡迎光臨的女聲招呼,小河千春氣喘籲籲地撐着櫃台。
櫃台後,已經沒有了橘茂也的身影。
年輕女子面容俏皮,穿着綠帆布圍裙的工作服。她利落的短發像是永遠都吹不整齊,有幾撮總是有活力地翹着,胸前别着【琉璃】的銘牌。
一見小河千春,她便驚喜道:“千春?真是好久不見了,最近怎樣——”
“琉璃!”小河千春急道,“橘茂也呢?就是你家新來的少年!”
琉璃困惑了下:“茂也?他提前下班了,說有急事要辦,剛走沒多久,哎——千春?”
小河千春拔腿狂奔。
夕陽西下,神奈川商業街熙熙攘攘,人群擠得水洩不通。紅色的刹車燈亮了一片,刺耳的喇叭聲中,那輛熟悉的火紅雅馬哈穿梭在停滞的車流間,滿載着調侃笑鬧與羞惱低吼。
小河千春攥緊了手機,艱難撥開人潮前行。
“在哪裡?在哪裡——可惡、雖然我耍帥,說了不想繼續也可以,但是——嗚哇!”
人潮洶湧,她被擠得一個趔趄,失去了平衡,就要摔倒。
“千春小姐,小心!”
不太熟悉的溫度,不太熟悉的胸膛,但千千萬萬人當中,唯有那雙眼睛盛滿了神奈川的盛夏。
二手電器店的霓虹燈下,橘茂也局促地站着。他指尖蒼白,握着一部外殼有些發黃的手機。
“我才買手機,所以……”
嗡嗡。小河千春的掌心裡,手機振動。
她擡頭。
夕陽下,橘茂也的眼眸溫柔又明亮。無盡光輝在他眼底流轉,神奈川的盛夏緩慢變幻形狀,最終,凝成了她的模樣。
「千春啊,」吉野凪說,「我想抓住每個機會,好好珍惜……」
啪嗒,手機從小河千春的掌心滑落,掉到了地上。她雙手拽住橘茂也的衣領,用力扯近。
吻。
人潮繞過他們,彩霞漫天。
橘茂也的睫毛輕輕顫動,五指緊緊攥着新買的舊手機。
他們腳邊,小河千春翻蓋躺着的手機上,顯示着這樣的信息。
「千春小姐,我不想有任何隐瞞。」
「我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醫生說,我每活一天都是奇迹,最多到成年,奇迹差不多也要結束了。」
「我是個卑劣的男人。」
「明明,我絕對無法給你幸福,隻會給你帶來悲傷。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想告訴你——」
「千春,我喜歡你。」
《橘生淮南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