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與秦國交好,且兩國相距甚遠,這些年來其餘五國各自争鬥、亦忙于抗秦,周圍無虎狼環伺,其君主更是個偏安一隅的守成之君,并不與他國合縱伐秦而是選擇獨善其身,幻想着與秦結盟便能高枕無憂,但人的欲壑尚且難填,更何況是一個國家呢?
其丞相後勝及其諸多賓客官員皆為秦所賂,等到其餘五國盡滅之時才感覺到威脅匆忙集合兵力抗秦,且不說大局已定,就說這一無部署、二無謀略,匆忙集結而來的不過一群烏合之衆而已,齊國疆土除卻靠海的一面,其餘皆在秦國疆土的環繞之中,即便有心也是負隅頑抗,更不必說安逸的日子過得久了他們根本無心反抗。
齊國就像是一個偌大的篩子,他們于西面陳兵,大秦便從南北兩面突破,直搗齊國都城臨淄。
齊國也曾出過不少經世之才,如管仲、如晏嬰、如孫膑……
不過大争之世,哪個國家又沒出過才人呢?
到底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秦王政十二年,秦王率輕騎數百趕往齊國與王翦彙合,齊王建于翌年冬日納降稱臣(要記得漢武帝頒布《太陰曆》之前十月是歲首啊),至此六國覆滅而天下一統。
齊之疆土,設齊、琅琊二郡。
一路風霜雨雪,趙政本就着涼未愈的身體更是大病了一場。
他在齊國王宮住下,殿内籠着炭火,與燈光的橘黃交映,在這個冬日溫暖不已,可趙政卻仍覺得冷,那執筆的手冰涼、四肢酸楚、伴有頭痛,請了醫師來說是脈象浮緊、陽氣在表,為風寒之症,是因為勞累太過加之受風着涼惹來的病症。
理應好生休息,可趙政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于他而言處理這些政事便算是休息了。
蒙毅端了桂枝湯來,那是治療風寒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湯方,其味辛辣甘甜,又帶有一點苦。
趙政端過湯碗一飲而盡,将湯碗遞還給了蒙毅順便吩咐了句:“明日車駕啟程去琅琊山觀海。”
蒙毅端着湯碗并未及時應聲,猶豫間仍是跪地硬着頭皮勸谏道:“王上在鹹陽的時候便身體抱恙,一路上舟車勞頓,月餘未愈且病症愈發嚴重了。
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王上理應保重身體,萬不可如此勞碌。”
趙政輕歎,他擡手揉了揉額角又複起身舒展着酸痛的四肢,一路上其實有許多人勸谏他保重聖體,說什麼大局已定,秦王親征并無必要。
可這不是必不必要的問題,他既立志親掃六合,中間因為國事中斷,如今總該給自己一個結果。
其實他并非是在意這些的人,不知怎的他總覺得他不來這一趟會後悔。
後悔這兩個字會出現在趙政的心中本身就是件很稀罕的事,他曆來自信從未有過什麼後悔的事,可似乎他的記憶從今歲開始,竟也變得猶豫起來。
趙政拒絕了蒙毅的提議:“寡人的身體寡人自有分寸,更何況這一趟出行算是遊玩,算不得勞碌。”
琅琊山三面環海,冬日裡海風凜冽,風寒未愈的确不适宜前往,更何況王上理解的所謂的遊玩和他們所謂的遊玩天差地别,隻是說到這個份上,身為臣子面對的又是這麼一個君主,更多的的确不好再說下去了,蒙毅隻能應聲:“諾。”
翌日天明,秦王車駕出行,那儀仗浩浩湯湯,趙政卻并未坐在五乘或是六乘的車駕上,而是在四乘的車駕中選了一輛坐下,又讓蒙毅随侍。
四乘的車駕就已經足夠奢靡,趙政曆來是不拘那些禮制的人,更何況這世間不知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如此反而安全些。
然後浩浩蕩蕩的人馬就這麼一路晃悠了過去,其實騎馬更加便捷,可君主出行本就是需要如此用以威服四方。
當年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後一舉滅吳意圖中原,一時間成為諸侯國的霸主遷都琅琊,立觀台以望東海。
如今秦王一統天下後亦登琅琊,高山為谷、深谷為陵,昔日的琅琊台早已破敗,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唯有那蒼翠的山巒與水天交映。
冬日裡天高雲淡,日頭溫吞吞地曬着,似乎沒什麼溫度,北風刮過倒是更冷了。
海面上波光粼粼卻是冷色,一望無垠的深邃令人心生退避或是向往,海天一色、驚濤拍岸,目光所及是鮮豔的湛藍,天地浩蕩更覺人的渺小,心胸卻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寬廣。
趙政也是生平第一次觀這滄海,他深深地看着這景緻難以挪移,北風呼嘯而過不禁打了個哆嗦,遂長舒了一口氣閉眸,屏蔽了視覺以後放大了旁的觸感,那空氣清冽,浪濤聲猶在耳畔又在天邊……
他喜歡星河無垠、喜歡山海廣袤、喜歡人間萬象,他想将這天地攬在手中,他想為當世、亦想為後世立下千秋功業。
雖人生須臾,但他的名字、他的大秦必定會為後人所銘記,那便是生生不息。
趙政林立在北風中那背影孤獨而寂寥,随行的所有人都站在他的身後無人看清他的面龐,趙政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沒握到,左右無人能看見的隻有他自己。
趙政收回了手低頭看向掌心的紋路怅然若失,繼而做了個手勢示意蒙毅上前來,趙政的聲音放得很低,卻同這北風一般冷:“等回去你你告訴李斯叫他找人重建這琅琊台,再徙民萬戶至此繁衍生息。”
若如越王勾踐那般,即便修建琅琊台日後也會荒廢,而他這一生又能來幾次?
唯有将百姓遷居至此,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他的琅琊台才能長久,這片土地才能繁榮,而如此盛景隻有這樣少的人得見豈非可惜?
蒙毅乂手:“諾。”
應下這件事後又道:“王上,此處寒冷不若早歸?”
這海上的日出日落與星河萬裡又是怎樣的令人驚豔呢?趙政心生好奇自然不願歸去,他隻是擺手:“罷了,你們先下山去駐守,寡人打算在這山上宿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