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備茶。”
秦維桢将二人迎了進去,才注意到趙政的存在,他讪笑着問道:“請問您是?”
趙政同蒙毅對視了一眼似有不解,轉而問道:“你不認識我?”
秦維桢臉上閃過一絲心虛:“敢問大人,我們曾經見過?”
如今看來不是田醫師的醫術高超,而是他想見的人已經不在了,子不語怪力亂神,可趙政現在看見的秦維桢和他記憶中的人是除卻相貌以外截然不同的兩個,作為臣子竟然認不出他的君王。
情緒在面上不顯,指甲卻在掌心嵌出了血痕,好像又被什麼人生生地剜去了一塊血肉,本該是徹骨的疼卻好像又沒那樣疼,趙政答:“不曾見過。”
趙政甩袖轉身:“蒙毅,走吧。”
語畢便擡腿就走,也不顧身後之人的挽留,蒙毅隻有應聲跟上。
星夜兼程趕回來見秦維桢的是他,如今毫無波瀾的也是他,怪不得世人皆道秦王刻薄寡恩。
不過頃刻,那漫天風雪便給人間蓋了一層柔軟的白,北風淩冽如刀,仿佛要生生給人刮去一層皮肉。
“事已至此,你先回家吧,寡人一個人走走。”行至府門,趙政取過了鬥笠重新戴上,接過一盞白玉行燈漫步進了風雪中。
既是王上的吩咐,如今的蒙毅也心知多勸無益,萬人空巷,望着那背影漸行漸遠,竟瞧出了幾分孤獨來。等瞧不見了人影,蒙毅這才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風雪是冷冽的肅殺,趙政伸出那隻持劍的手,寒酥落于掌心,冰涼卻又溫柔。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谷’。”趙政的心也跟着柔軟了些,原先的沉重也稍有緩和,“如此風雪,想來今歲會是一個豐年。
風調雨順,國運昌隆。”
那微弱的燈火搖曳仿佛随時會熄滅,卻又固執地亮着在夜色中成了唯一的光。
趙政彳亍着在夜色中行走,不知不覺行至甘羅府前,雖不至于常來常往,這府上的人卻都認得趙政,無須通禀便輕易地進到了後院。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後院中滿是愉悅的嬉鬧聲,竟是甘羅與舒窈在院中玩雪。
趙政有些看不得這場面,遂出聲打斷:“寡人不在,你們當真是閑情逸緻。”
“王上?”二人異口同聲,無比默契,“您怎麼回來了?”
當真是“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趙政怎麼有些羨慕這這場面呢?
趙政将這當作了自己家吩咐道:“寡人餓了,備膳。”
随即看向甘羅繼續道:“到你房中說會話?”
甘羅煞有其事地行了一禮:“那王上請?”
臨走前還牽過舒窈的手捏了捏對她耳語了句什麼。
房中炭盆未籠,但至少比屋外暖和不少。
趙政并未坐下,而是開門見山地同他說道:“寡人此番找你是要你替寡人尋找方士的,順便想辦法以一個正當的理由革了秦維桢的職。”
“秦維桢做錯什麼了?”甘羅竟不知秦王此番找來竟是為了這事,“還有就是找方士做什麼?
你想要長生?”
“當然想要長生,但寡人也心知這不切實際。”長生寂寥但若可能趙政會義無反顧地這麼選,可世上又有誰見過真正的長生,想來好笑,他其實并不信這些,如今卻也對此生出一絲希冀來,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手段找回他所遺忘的,“寡人要你找能人異士來并不是為了此事,而秦維桢也并未做錯什麼,隻是他不是他了。”
我也不是我了。
“王上。”這一兩年來趙政的變化太大,也或許這才是原本會成為的秦王,甘羅猶豫間還是沒能問出口,末了隻剩下一聲,“保重。”
趙政不以為意:“大業未成,寡人自會保重。”
曾經的趙政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江山社稷,如今這般模樣,旁人或許覺察不出,甘羅卻看得分明,君臣之間不應當如此逾矩,可作為朋友他仍是忍不住開了口試探道:“當初王上吩咐臣籌備成婚事宜,如今敢問王上,可是與王後的感情發生了變化?”
“寡人有王後?”趙政同樣驚異不已,那為何旁人不知曉,自己也不知曉?
這一切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存在所修正,卻仍舊漏洞百出,每當他即将徹底遺忘這件事時,便又會被有意或是無意的提醒。
那個人重要,那些事重要,所以他才會在遺忘之前百般綢缪,哪怕再難過也要如此。
思及此處,趙政的心口仿佛被什麼攫住了一般,疼得厲害,遂又道:“罷了,寡人吩咐你的事就去做,多的不必問。
出去用膳吧,寡人餓得狠了。”
連日的奔波,用以幹糧果腹,今日又水米未進,的确是餓得狠了,可等坐在食案前,看那魚醢、炖肉、鳳酒皆是自己喜歡用的食物,本該大快朵頤,趙政卻持箸久未動作。
舒窈見此情景,忍不住問道:“敢問王上,可是府上的食物不合您的口味?”
趙政搖頭否認:“不是,這些都是寡人素日裡愛吃的菜色,隻是忽然有些想吃點秋芹、葵菜什麼的了。”
“數九寒冬的季節。”甘羅忍不住停箸看向趙政出聲道,“王上要的這些可比食案上的菜色要難得。”
“是了。”趙政飲了口鳳酒輕笑道,“年幼時用的太多,寡人也不喜這些蔬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