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又下了幾場雪，橫濱這幾天迎來了最冷的時候。每次出門芥川兄妹，尤其是從小體弱的芥川龍之介，都會被裹得嚴嚴實實。

威茲曼一直堅持給芥川調理肺病，不希望僅僅是一個冬天，就讓已經有了好轉的身體再出什麼問題。

“這樣的季節正是有鍛煉身體的機會。如果在下僅穿大衣連這樣的寒也能經受住，那就證明在下的體質增強了。”

又一次出門前，正在被威茲曼裹圍巾，一手壓下擋住嘴的圍巾，芥川龍之介的聲音在布料之下變得很悶。

威茲曼一邊聽着小朋友的豪言壯語，一邊嗯着，幫他圍好圍巾，再退後一步，看起來已經很嚴實了。他站起身來，“你說的有道理，但是這個冬天先聽我的。”

要是芥川龍之介隻穿一件薄薄的大衣出門，威茲曼都懷疑自己虐待小孩了。

芥川龍之介下意識努努嘴。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現在在威茲曼面前的他，完全就是個14歲的小孩。之前那些表示距離感的肢體語言和動作也幾近被他忘在腦後了。

三花貓，不，現在已經成為芥川家一員的小咪順理成章扒着威茲曼的毛衣，靈敏地跳進威茲曼的懷裡。威茲曼也頗為習慣地将這隻貓摟進懷裡。

寒冬來了，也算是多一個保暖源。

“今天晚上我們去學校接銀？”芥川龍之介拎起放着便當的保溫袋。

和哥哥芥川龍之介不同，芥川銀今天已經成為了橫濱衆多小學生其中的一員。

威茲曼之前一直都有想讓這兩個人上學的打算，奈何兩個人全都堅決否定。他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學生當文盲，于是就在家裡教他們。

一直到幾天前，威茲曼在晚上十一點教完他們後，芥川銀突然松口，願意去附近的小學試試。

威茲曼感動了一晚上。都兩個任務了，第一次，學校沒有被嫌棄。

之後的幾天，憑着002的數據調查，還有他們的實際調研，最後找到了一個離家比較近的小學。今天，也是芥川銀上學的第一天。

“嗯，畢竟是銀上學的第一天，下午診所就早點兒關門。”威茲曼走到鞋櫃旁，将小咪放在櫃子上，換上衣服，又抱起貓。

懷裡的貓和看過來的芥川龍之介面面相觑。

“小咪，也要去嗎？”芥川龍之介不解。

“家裡沒人小咪肯定很無聊，今天就跟我們走吧。對吧，小咪？”威茲曼揉了揉小咪的爪子。

小咪聲音悶悶地“喵”了一聲，奈何反對沒有任何效果。

威茲曼将貓揣進大衣裡，僅一個貓頭露在外面僅供呼吸。自上次森鷗外來過，之後就再也沒出現。夏目漱石大概是叮囑他幾句。

憑他對森鷗外這位便宜學弟的了解，這位學弟絕對還有其他招數。

喝茶他是歡迎的，其他就算了。

威茲曼想到這裡，還未開口，002就知道他要問什麼，“是30%，目前的執念值。”

少年下了電車後步伐一深一淺和威茲曼并排走着。

街道上的雪今早就被清雪的工人清走，兩排的店鋪旁還是堆了一些。不時的會有店主拿着掃把清掃門口的雪，看到威茲曼和芥川龍之介後問候“早上好”。

“早上好。”威茲曼微笑回應。

芥川龍之介小聲說“早上好”，再點點頭。

芥川龍之介微微眯眼，診所對面的欄杆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趴在上面，他努力看了看，也看不清那是什麼東西，“老師，那是什麼？”

和上次來治療小孩腿傷的小店店主聊了幾句，聽到芥川龍之介的聲音，威茲曼“唔”了一聲，不明所以看過去。

威茲曼眯眼看了幾秒，“看不太清，應該是人。”那團黑漆漆的東西又動了動。他補充了句，“活人。”

三色貓也從威茲曼的懷裡探出頭，爪子抓住威茲曼的衣領，觀察情況。在察覺到是誰後，又鑽回去裝死。這事和他沒有關系。

越走越近。

原來那人是穿了件黑色的長身大衣趴在欄杆上面，看不清臉，隻能聽到“好疼”和“我要死了”的哀吟。

芥川龍之介本想等老師的反應，卻見老師在聽到聲音後就停下了腳步。

芥川龍之介：“？”

“龍之介，你去開門，順便燒一壺熱水。”威茲曼将鑰匙交給芥川龍之介，又把懷裡裝睡的貓逃出來給他。

芥川龍之介連忙伸手抱住貓，“好。”

雖是這麼說，他還是扭頭看了幾眼。可那衣服實在是擋住了臉，看不到模樣，隻好放棄了。

見芥川龍之介進了診所，威茲曼輕聲歎了口氣，一腳踩進雪裡，發出“咯吱”的聲音。那實在說不上有多好聽的哀吟聲才聽了，一個頭冒了出來，甚至在衣服裡待了太長時間變得異常地蓬松，有幾縷受靜電的影響飄在空中。

威茲曼沒忍住，輕笑了一聲，“是你啊，哪裡受傷了？”

太宰治從衣服中擡起頭，青年笑意吟吟地看他，那笑實在是過于陽光，是一種完全沒有被任何事物傷害過的感覺。

也是，對方的身份，也沒有幾個人能傷害到他。

此刻街道變得很靜，風在兩人身邊吹過，車輛駛過，他們安靜地注視對方，世界此刻宛若停止。而後太宰治直起身來，那件黑色大衣原來是披在他的身上，裡面穿了件白襯衫，下面穿了條筆直的黑色西褲，風直往裡面灌。

如果芥川龍之介在這裡，一定會感慨，這個人真是比自己還抗凍，還會鍛煉意志。

威茲曼看他穿這一身就頭疼，“還能走嗎？”

太宰治低頭看向自己狀态良好，能跑能跳的兩條腿，擡頭，搖了搖，很無辜的表情，“不能走。”

威茲曼：“......”

和森鷗外真是一模一樣的套路。

他沒揭穿少年，直接走過去。太宰治也順理成章将胳膊搭在威茲曼的肩膀上。他的手很冷，和威茲曼的肌膚接觸時，威茲曼下意識顫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冷嗎？”

“不冷。”

下一秒，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威茲曼：“......”

診所内，芥川龍之介剛啟動熱水的開關。他不太習慣和小動物接觸，老師将小咪遞給他時，他全身都僵硬住了。一進來，他就連忙把小咪放下。

結果，此刻，小咪兩隻爪子正扒在玻璃窗，貓貓頭認真專注地看向外面。

知道家裡的小咪很通人性，芥川龍之介疑惑地看了眼三花貓，走到門前，恰好在此刻，威茲曼正攙扶着太宰治走進來。

打算幫忙的芥川龍之介在看到那人的臉後，一臉警惕，向後退了半步，羅生門蠢蠢欲動。

是港口黑手黨的人。

注意到芥川龍之介的動作，太宰治笑了一下，“難道黑手黨的人就不會受傷了嗎，怎麼說我們也算是普通人吧。”

普通人？

芥川龍之介想到他那個恐怖的異能，嘴角微抖。

威茲曼把他帶到沙發旁，比上次對待森鷗外的動作輕多了，沒有直接扔他，隻是把他放在了沙發上，轉身離開。

“喂喂喂，真不管人死活了嗎？”太宰治坐直身體，揚聲道。

芥川龍之介一雙眼睛緊緊盯着他，羅生門也沒放松警惕。

威茲曼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進了裡面的房間。太宰治也沒惱，上次來的時候是晚上，他也沒好好地看這間房間。

這次，森鷗外還特意給他放假，有時間，也有機會了。

這間診所真的很小，外面的房間裡隻放了藥櫃、招呼客人的沙發，喝茶的桌子，他猜裡面應該是一個小型的休息室。

除了偶爾會聞到的很淡的消毒水味，不太像刻闆印象中的診所，更像是...

太宰治歪頭想了想，大概是茶水間。

會讓人昏昏欲睡的茶水間。

“喵～”

小貓的叫聲吸引到太宰治的注意力，地上，一隻三花貓正歪頭打量他。

還有隻小貓的存在，更不像診所了。

“小咪。”芥川龍之介喚小貓過來。

下一秒，三花貓直接跳到了太宰治一旁。

沒見過這麼膽大的貓，太宰治愣了幾秒，嘴角抿起，也饒有興趣地打量這隻貓，“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在哪裡見到的？”威茲曼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毛毯走出來，将它們放在太宰治面前。

“忘記了，挺久了，應該是見過的。”

太宰治看向面前的水和毯子。

“喝水，把毯子披上，這裡沒地暖。”

太宰治眨了眨眼，杯子裡的霧氣此刻撲騰撲騰到落在他的面前，蒙在他的眼罩上。那團在心底的迷霧此刻将他整個人籠罩其中，直至此刻也沒有找出答案。

“芥川醫生真是善良。”

“你們港口黑手黨的人都這麼說。”威茲曼應下這别扭的回複，見三花貓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太宰治的身旁，“小咪。”

他喚了一聲。

三花貓無法接受地看向他，想了想，最後還是四角着地走了過來。

“小貓好像很怕芥川醫生。”太宰治笑眯眯指出。

威茲曼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發現你很喜歡用這樣的話。”

“芥川醫生難道很了解我嗎？”太宰治歪頭看他，嘴角明明彎着，可那雙眼眸中絲毫笑意都沒有。隻是知道他以前的名字而已，就覺得很了解自己了嗎。

這種自說自話，還讓人無法猜出的感覺真令他不耐煩。

對面的少年突然炸毛一樣，威茲曼安撫地笑了笑，“上次你來都沒有介紹自己，我們又怎麼了解你。”三花貓蹲在地上，和威茲曼一同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聞言靜了幾秒，“太-宰-治，我的名字。”

他執拗地盯着威茲曼，一字一句地說出自己的名字。這才是他的名字，而不是什麼“津島修治”。

“你們的名字我知道。”

白銀之王，還有他從貧民窟撿來的學生芥川龍之介。

太宰治舉起瘦弱的手腕握住杯子，手腕上也綁了一道道繃帶，看不到原本的皮膚。他的目光落在一側的芥川龍之介身上。

距離上次見面過去半個多月了。

芥川龍之介穿了件有厚度的黑色大衣，那張總顯得單薄的臉有厚度了很多，這十幾天應該過得很滋潤。那晚上常聽到的咳聲，這次從他進門後也沒有聽到幾次。

看起來白銀之王真是把他當學生了嗎？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什麼都不想要呢。

那種情況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隻是他現在想不出來罷了。

還有，原來圍繞在芥川龍之介身上極端毀滅的氣息也幾近消失，少年就站在威茲曼的身後警惕看着他。

這算什麼？

野狗也能變成家犬嗎？

芥川龍之介見太宰治一直看着盯着自己，尤其還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語氣兇狠，“你想做什麼？”

那種眼神，非常的熟悉，不善。

他經常在追殺他的那些黑手黨人的眼裡看到，更不要說這個少年比那些人更危險。

太宰治看向威茲曼，“芥川是跟着學什麼呢？”

沒想到太宰治會這麼問，芥川龍之介臉上茫然，不懂他實在是要做什麼。下意識想反駁他和他有什麼關系，但是老師也在這裡，嘴角嗫嚅了幾下，沒有說話。

其實，他也不知道。

“語言，數學，甚至是做人的道理，什麼都可以學。”威茲曼說。

“做人的道理還用教嗎？”太宰治反唇相譏。

威茲曼擡眸看他，“太宰君，有的人一出生就能戴上人的面具，有的人需要學一輩子。這個道理，你也清楚吧？”

“沒想到芥川醫生和我的看法居然差不多，那芥川醫生覺得我屬于哪一種呢？”太宰治眨眨眼。

如果說剛剛還能聽懂太宰治好像在諷刺自己，此刻芥川龍之介已經懵了。那兩個人像是在玩什麼很高深的語文題，話中有話，問中有問。

他低頭看小咪，小咪也歪頭，目光在太宰治和威茲曼之間來回轉。

小咪好像能聽懂？

真的嗎，比他一個人類還要厲害嗎？

房間内唯一的人工智能002也聽不到太宰治的心聲。

很奇怪，太宰治的心聲顯示很亂，像是黑暗裡的迷宮，002得不出一個準确的答案，甚至都快要把自己小的可憐的處理器運行崩潰了。

“杯子裡的水快涼了。”

威茲曼甚至沒有回複這個問題,“喝水吧，身體能暖一些。”

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要回答，沒有任何意義。

“真耍賴。”太宰治哼了一聲，喝起了水。

威茲曼沒有理他，想着門外的雪，起身拿了掃把。

“老師，你是要去掃雪嗎？”芥川龍之介問。

“外面還挺多的，看這個天氣，融化的時間太慢了，很容易滑倒的。”威茲曼忙伸手阻止芥川龍之介出來，“在房間裡待着，我就掃門口的雪，幾分鐘就好。”

“诶，那用我幫忙嗎？雖然我的腿疼的要命。”

威茲曼：“......”

“你是客人，也坐着吧。”

芥川龍之介隻好替威茲曼推開門。

屋内就剩下了他和太宰治，還有一隻能聽懂人話的小貓，空氣裡格外安靜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