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尋你,我一直都想去的。”
紀懷生略擡起頭,嘴唇顫抖着,哽咽着解釋道。
手忙腳亂地安撫了好一陣子,身邊人才漸漸平息了洶湧的心緒,隻十根指頭仍死死攥着宋時瑾的衣袖不肯松開。
宋時瑾捏了塊帕子也不知該往何處塞,隻好自己親自拿着在紀懷生的面上點了點。
隔着帕子,宋時瑾指尖的溫度從臉頰順着淚痕一路攀上眼角。
紀懷生攥着宋時瑾衣袖的手随着她的動作也跟着動了動,似乎不滿足于衣料所能寄托的思緒。
他的手幾欲擡起,幾欲觸碰自己眼角的溫熱。
“我……”
“尋我做甚?”宋時瑾好奇道:“還發帶麼?”
上頭還有師姐雕的玉墜子呢。
……
紀懷生松開了手,偏過臉去。
宋時瑾也不明白面前這人怎麼突然又鬧變扭了,拭淚的帕子撲了個空,正打算開口問問,馬車的簾子卻突然被掀開。
二人下意識望過去。
就像一間不透風的密室忽然間破了口子,有風吹進來。
陌生的空氣頃刻間吹散了原本讓人暈頭轉向的千百般思緒。
也吹滅了某些難言的,暗地裡瘋長的氣焰。
“聊什麼呢?”
千淮一手拿着個漆得锃亮的木盒,一手挑起簾子,随口問道。
見沒人答話,千淮有些奇怪地望了眼車内。
紀懷生沒來得及坐回自己原本的位子,此刻正把身子傾斜成一種欲說還休的姿态,從千淮的方向瞧過去,幾乎就像是倚在宋時瑾身上,眼眶通紅。
宋時瑾端坐着,手裡捏了塊帕子舉着,衣袖皺皺巴巴。
而這二人,此刻齊齊與千淮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着。
隻不同的是,宋時瑾有些不知所措,而紀懷生的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生吞了一樣而已。
千淮眨了眨眼,生平第一次碰上如此讓腦子轉不過來的事兒。
她猶豫着想放下車簾,又覺得此舉隻會讓場面更加尴尬。
“……我,不打擾吧?”
一邊硬着頭皮彎腰登車,一邊幹笑道。
“不打擾,不打擾。”
宋時瑾若無其事地把帕子收回去,輕聲喊紀懷生先坐回去,轉頭看着千淮手裡的木盒道:“這是?”
“給天歌帶的。”
千淮笑笑,沒有細說。
宋時瑾也不好就着盒子聊下去。
紀懷生更不可能吭聲,把頭偏到一邊去,叫宋時瑾看不見他紅腫的眼眶。
宋時瑾心裡有些亂。
看看衣袖處怎麼也無法恢複平整的褶皺,又看看垂着眸子的紀懷生。
人心一道,當真比最玄妙晦澀的陣法還要難參悟。
馬車就在這樣詭異的沉默與死寂中回到了浮望仙山。
“千淮!!!”
馬車還沒停穩,禅院的大門被從裡面打開,項天歌一身利落布衣,扛着宣花闆斧蹦跳着出來,頭發被一根樹枝胡亂固定在腦後,鼻尖上還挂了未幹的汗珠。
千淮聞聲挑開車簾子,目光停在項天歌腦後的樹枝,頓了頓又移開,笑問道:“這麼晚了,還練功麼?”
“禹川說出了人命的案子沒有那麼快,我同他打賭來着。”項天歌招呼着禹川幫忙卸車:“賭你們趕得上今日晚飯。”
“輸了多少呀。”千淮笑着打趣:“這可過了飯點多時了。”
“沒輸呢。”項天歌朝千淮擠擠眼睛:“我拉着他比劃,還沒吃呢,算你們趕上的。”
“晚飯嘛,晚上吃了都作數的。”
“别麻煩了。”對項天歌的解釋有些哭笑不得,千淮下了車,同禹川打了個招呼:“這不是我們昨日租用的車馬,是廣元那邊的富戶借着送我們一程,車夫這便要回去的。”
禹川卸車的動作一頓。
項天歌眨眨眼睛。
“原先那駕車呢?”禹川問道。
“出了一些意外。”千淮笑眯眯道:“沒了。”
片刻靜默後,宋時瑾隻覺得耳朵一震。
“沒了?!你知道能供公幹的車馬山下隻有老李頭家有嗎?你知道老李頭肯租給禅院兒是因為去歲冬末咱們借了藥給人家,人家還人情,連抵押的錢都沒要嗎?!”
禹川有些哀戚的聲音在整個禅院兒上空環繞着。
馬車裡,宋時瑾揉了揉耳朵,看向紀懷生。
“下車罷。”宋時瑾笑道:“我們到了。”
“是麼。”紀懷生擺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樣子,涼涼道:“我怎麼覺着是走遠了?”
“好歹告訴我怎麼好端端的便惱了。”宋時瑾有些頭疼,溫聲道:“怎麼說也算幫過你,不興翻臉不認人的。”
聞言,紀懷生又轉過頭,一雙含情眼上上下下掃了宋時瑾好幾圈,直把宋時瑾看得渾身發麻。
“欸——”
見面前的人還是不吭聲,宋時瑾輕歎一聲,直接拉起紀懷生的手腕,把人帶下了車。
紀懷生一驚,一個趔趄向前倒去,不知怎麼差點撲在宋時瑾背上。
“宋少俠!”
“宋時瑾!”
見宋時瑾還在,項天歌和禹川都有些意外,千淮則是注意到了紀懷生的小動作,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進去說罷。”千淮揉了揉眉心,還是覺得頭疼。半日舟車勞頓下來,自己那時刻被縛靈環侵蝕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一同用飯罷。”
“勞煩你辛苦跑一趟,留下吃頓便飯?”禹川點點頭,轉身去問一路上安靜駕車的車夫。
車夫連連擺手,直道主人家有吩咐規矩嚴,禹川隻好作罷,不過也轉身回院裡取了禅院兒自備的幹糧并上肉幹給了車夫。
處理完門口的事兒,禹川招呼纏着千淮要聽故事的項天歌回院子備飯。
“我也去搭把手。”見千淮領着自己和懷生打算去正廳,有些沒想好如何同懷生相處,宋時瑾找借口便想溜。
“時瑾此行辛苦,又是禅院的恩人,日後的住持大法師,哪有讓你備飯的道理。”千淮道。
“不礙事,攏共就這麼幾個人,不講究這些的。”
說罷,宋時瑾快步追着禹川和項天歌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