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個事兒?”看着宋時瑾恨不得用上身法開溜,千淮奇道:“你同她說什麼了?”
“不用你管。”紀懷生垂眸道。
“我确實不怎麼想管,不過好心奉勸你一句。”千淮無所謂地聳聳肩。“你也别成天沒個度的使性子,把人吓跑了,沒處哭的可不是我。”
“别忘了你為什麼會被扔到這兒來。”
說罷,也不去管身後人的臉色有多難看,千淮打了個呵欠邁進門去。
幸虧自己沒什麼麻煩的妹妹弟弟。
不然煩也煩死了。
千淮合上門,留下紀懷生一個人在院子裡。
他看看面前關上的房門,又看看了宋時瑾離開的方向。
最後,他也隻是慢吞吞走到正廳門前的台階處,靠着柱子坐下。
不知坐了多久,宋時瑾幫忙端着飯菜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月色下,紀懷生本就白的膚色更顯得有些灰敗,黑黝黝的瞳仁聚不起光亮。
似遊蕩人間幽魂一縷,這一刻飄搖至此,下一瞬乘風而去。
“紀懷生。”
宋時瑾忍不住出聲喚他。
傳言坊間的孩子難養大,百鬼纏身咽氣之際,便須一遍遍呼喚孩子的名字,留住魂魄。
一遍遍呼喚赤條條來到人世的生命,最初區别于他者的事物。
叫作名字的偈語。
其實宋時瑾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瞧見他的那一瞬間,稀裡糊塗地想起這麼些不相幹的事情來。
她隻知道,她想喚那個名字。
于是她開口,出聲。
最短的佛偈。
聞聲,紀懷生猛地回神。
懶得再去糾結馬車裡的事,糾結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抑或是紀懷生想起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傷心事。
宋時瑾走近些,紀懷生慌忙扶着柱子站起來,差點踩到衣擺。
“下次,一起來幫忙罷。”
宋時瑾笑笑,示意紀懷生幫忙開門。
仿佛先前微妙的心緒與不安被撫平,紀懷生忙去開門,跟在宋時瑾身後進去。
晚飯時,因着衆人彼此熟絡起來,圍坐一處,也有了許多事可談。
簡單說明了此行廣元的見聞,宋時瑾留在禅院的原因,論道大典的賭約。
“竟有這樣的事兒!”項天歌怒道:“貪墨銀子的事兒不新鮮,可那群畜生竟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草菅人命,死一百回也不為過!”
“可又要去砍人了,快坐下。”千淮安撫道:“事事有個章法的,人已經交給晏明王府了,司九善不與各地官府有交情,這案子直接交給王府發落的,跑不了。”
“案子辦妥就好,起碼不必擔心明年被取締流落街頭。”禹川捧着碗,有些郁悶:“那車馬的事兒怎麼辦。”
“多賠些銀錢,再欠個人情?”千淮喝了幾口湯,道:“隻能如此了。”
“不是銀子的事兒。”項天歌從飯盆裡擡起頭。
“不要一邊嚼東西一邊說話,會嗆着。”千淮放下湯匙,遞了水過去:“咽下去再說。”
“昨日大晚上去租車,本來租不到的。”禹川接過話頭:“老李頭幫了忙,這是鎮裡能弄到的唯一一駕規格夠公幹的車馬,本來不肯租給我們的,我再三保證三日内完好歸還,老李頭着才肯的。”
“為什麼一定是三日内才肯租?”宋時瑾問道。
“因那是老李頭給他閨女準備的,成親的車馬,日子就在三日後。”禹川一口飯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碗,歎氣道:“結果你們今日回來告訴我車馬沒了,實在不好交代。”
“你先别急。”千淮思忖片刻道:“回程那架簡陋了些,不然喊回來多借兩日也使得……不論如何,此事我們過失在先,明日先去看看情況,賠禮道歉,幫着再找合适的車馬,還有三日,不耽誤事兒的。”
見千淮有了主意,禹川面上自責的意味稍稍減淡,松了口氣道:“那便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去見老李頭,明日我也去幫着找車馬,成親是大事。”
聞言,宋時瑾察覺到什麼,試探着問道:“千淮修符箓,天歌使闆斧,禹川所修何道啊?”
紀懷生擡頭。
宋時瑾也覺得這話問的或許有些突兀,補充道:“随口問的,沒見過禹川練功。”
“劍。”
禹川愣了愣,倒是沒想太多,如實答道:“算是劍吧?”
“算!”項天歌放下飯盆,道:“怎麼不算,誰說不算你揍誰!”
“那就算是……劍吧。”看出宋時瑾困惑,禹川解釋道:“是重劍,精鐵打的,不是什麼稀罕物。”
宋時瑾了然。
大晉境内使劍的宗門廟觀,大多崇尚輕靈飄渺的俠者劍道,不怎麼承認兼修體術的玄鐵重劍為劍修正統,重劍一道,劍譜少,名兵更少。
“重劍啊,敢問師承?”宋時瑾接着問。
法器是重兵器的宗門廟觀,多見于定甯王府屬地。
隻是不知禹川是哪一家的。
千淮早早停了筷子,支着下巴聽衆人閑談,聞言出聲解釋:“禹川不是自小在宗門廟觀的弟子,是家裡人發現他有仙緣,直接投了禅院兒來的。”
“我家原先就是這山下的農戶。”禹川撓撓頭,想了想:“我十二歲那年舞的動鐵匠家打的大劍,舅公便送我上山了,要這麼說的話,念遠算是我的師傅嗎?”
“他不算,吃飯吧。”千淮好笑,對宋時瑾補充道:“築基晚了些,美中不足,不然禹川修重兵很有天賦。”
“問那二錘腦袋做甚。”懷生倒了水,放在宋時瑾手邊,不自覺又帶了些陰陽怪氣。
那廂,項天歌和禹川又在同紀懷生争論“同門友愛守則”中的稱呼問題,宋時瑾喝了口水,放下了心中的疑慮。
這般揪着禹川問,隻因為他方才一句“成親是大事”而已。
自小于宗門廟觀裡修煉長大的弟子,信奉功德圓滿,大成長生。
為證道殺夫殺妻的玩意兒也不少見,不太會說這樣的話。
為自己的疑心略略有些過意不去,宋時瑾拉住身邊還在冷言冷語的紀懷生,笑着對項天歌和禹川道:“我雲遊這幾年,見過一些重兵煉體的心法,改日可讨教一二。”
聞言,項天歌和禹川眼中一亮。
宋時瑾眼下雖名聲一般,可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初代論道魁首。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千淮笑眯眯接過話頭:“眼下,時瑾便是浮望禅院新任的住持大法師,這傳道授業,規章經營的事兒,是得提上日程。”
“何必改日讨教,就明日罷。”
宋時瑾額角跳了又跳。
從前千機道的八字箴言是“千機玄妙,道法自然。”
雖不知浮望禅院是否也有類似的教義,但宋時瑾已經想好了新的。
同樣是八個字。
打蛇上棍,順坡下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