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忍得了胯下之辱的人還會恥于成為别人的奴仆嗎?”
“你……”韓信的瞳孔倏地睜圓,又忽然黯淡無光,“你……你都看到了?”
“不巧。昨日自圯橋回去的時候剛好在夕市上撞見了一場胯下之辱的鬧劇。”
鬧劇?
原以為眼前人是自己命運轉折的貴人,原來在他心中自己也不過是一個笑話嗎?
韓信睫毛微顫,臉色有些發白,腦海中不斷閃現着夕市中屠戶甲那張肥頭大耳、口角歪斜的臉:
“你雖然長得高大,又常常在市井之中裝模做樣地佩刀戴劍,其實隻是個裝腔作勢的懦夫罷了。”
他擡起頭,這個油頭滿面的屠夫口中不斷咄咄逼人出冷嘲熱諷之語,心中卻并不想和這種庸俗的小人搭話。
他知道這個下邳市中的屠戶看自己不滿很久了。
自己窮困卻喜好佩劍,這在市井之人中頗為特立獨行,而庸碌之人最是看不慣有人和他們不一樣。
屠戶對自己的侮辱不過是想要通過打壓自己來滿足他那點庸俗的優越感,殊不知這種庸碌狹隘的冷嘲熱諷在他看來就像狗吠一般——虛張聲勢罷了,他胸懷大志,不屑與這種庸人計較。
屠戶見他不搭理自己,覺得在衆人面前下不來台,突然大步上前蠻橫地将他推倒在地,那張大餅臉上本就狹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條線,“怎麼樣?還不服!”
他握了握腰間的愛劍,依舊一言不發。
屠戶甲以為他的沉默不語是退讓和害怕,陰險一笑,愈發惡向膽邊生,“你若不是個懦夫,就拔出你腰間的劍刺死我;你若是不敢刺我,那就從我□□鑽過去!”
他握着愛劍的手緊了再緊,用眼睛盯着那屠戶看了很久。
周圍的人也跟着起哄道,“敢不敢刺?不敢刺就快鑽!”
最後,他卻是俯下身段,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匍匐着從那屠戶□□爬了過去。
市井之人哄笑着離去,都覺得特立獨行的他隻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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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聽到眼前之人的詢問,韓信嘴唇蠕動了幾下卻終究一言未發。
自辱者,人亦侮之。無論被迫與否,自己都舍棄了自己的尊嚴,還怕别人再看輕自己嗎?
但是……但是,他終究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啊。
“信雖落魄受辱,卻還沒有自甘下賤到為了一碗嗟來之食為人奴仆的地步。”
“看來,我沒有看錯人。”
韓信愕然,擡起頭不解地看着她。
“志士不受嗟來之食。”
短短八個字,韓信的眼眸中掀起一陣驚濤,萍水相逢,他竟能看出自己是有志之士?
不過,他還是苦笑道,“哪有志士自甘受胯下之辱的?”
“虎落平陽被犬欺。壯士是不想和那群庸碌之輩一樣逞匹夫之勇罷了。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辱,才能成常人不能成之事。不同凡響之人何須為了一群凡夫俗子的庸言輕賤了自己的熱忱。”
“足下覺得我能成大事?”韓信的眼睛亮了一下,卻又低下頭自嘲道,“可是我如今連一頓飯都吃不起。”
“壯士隻是時運不濟,欠缺一個發達的機會罷了。”說着,嬴略晃了晃手中肥美的鯉魚,“鯉魚躍龍門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龍呀。”
一番話說得韓信心中如暗室驟亮燈火,絕渡忽逢舟楫。
嬴略将手中肥美的鯉魚塞到他手中,“這條魚正是壯士昏倒前自動上鈎的。你看,壯士這不就時來運轉了嗎?”
“我平生唯愛兩件事,除了佩劍,便是釣魚。可惜,誠如足下所言,從前一直時運不濟,釣到的魚常常不足以充饑。”
早在夕市下那場胯下之辱的鬧劇開始,嬴略已經看出眼前之人在一衆凡夫俗子中的超凡脫俗。如果轉機來了,他渴望的絕不僅僅隻是能吃飽飯而已。
“如今我與壯士初相識,便有一條肥美的大鯉魚自動上鈎,可見我們有緣。不知能否厚顔分一杯壯士的魚羹嘗嘗?”
問一個快要餓死的人讨要魚吃,這話可真夠厚顔無恥的。
不過,當韓信跟着嬴略二人來到聞名天下的豪華旅舍善水居時,就不這麼想了。
“足下這是——?”韓信透過善水居内往來賓客的穿戴估算着善水居的消費水準和嬴略二人的财力。
“這話說的,我總不能白白分吃壯士的鮮魚吧。聽聞善水居的庖丁廚藝一絕,所以特意帶壯士來此,足下已出圯橋鮮魚,那我便出西戎羊肉,咱們一同雇傭善水居的庖丁做個魚羊鮮嘗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