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将墜未墜挂于山巅,漫天紅霞将晴雪峰頂的積雪染上一層淺绯,也映紅一張張少年的面龐。
太極兩儀的道場,一邊氣氛熱烈,兵刃相撞,時不時有人發出喝彩。
另一邊卻有些沉悶,隻有劍過風吟,單調的呼吼。
姬嘯又揮了幾下劍,臉色越發漲紅,額前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
啪嗒——
手臂酸痛,這一劍竟脫力揮偏,歪打到身旁弟子的劍上,把對方驚得手忙腳亂,兩柄劍都摔落在地。
周圍人隻當是練劍中的小插曲,連眼神也沒分過來,仍各自勤勉操習着劍式。
畢竟,太陽落山前不揮完五百次劍,今天的晚飯可就泡湯了。
隻有差點被打到的那名弟子,見姬嘯久久不動,察覺出一點異樣。
“給,”他主動拾劍遞過來,遲疑道,“姬……師兄,我們繼續吧。呃,早練完才能早吃上飯。”
姬嘯認出是内門弟子杜懷思,這時候還滿腦想着吃飯,在姬嘯看來全無劍修風骨。
“憑什麼……”姬嘯沒有接劍,而是喃喃自語。
“……啊?”杜懷思一愣,“什麼憑什麼?”
“同樣是練劍,阮師姐那邊隻要練完一套《歸海劍訣》,剩餘時間兩兩對戰,寓練于學才算學劍。我們呢,平平無奇的第一式‘流雲聚’,反複練五百次,難道就能練出花來?”
姬嘯越發不平,“大家都是内門弟子,都已築基,不過是抽簽分組,資質并無高下之分,那憑什麼隻有阮師姐那邊的人能學整套劍訣!”
杜懷思一個沒攔住,姬嘯已然奪過佩劍,重重摔在腳下,揚首質問道:“陸師姐,我有一事不明,請師姐為我解惑!”
這一問刻意用上真氣,道場裡諸多弟子聞聲也投來打量的目光。
古松下,少女緩緩擡眼。
陸明霜一襲白衣倚松而立,淡聲道:“你有何惑?”
姬嘯上前一步,将心裡怨氣吐了個幹淨:“我等随陸師姐學《歸海劍訣》,今天已是第六日,陸師姐除了示範最簡單的‘流雲聚’,讓我們每天練五百次,沒有傳授任何新劍招。敢問師姐,這是因為弟子們愚鈍不配學,還是——陸師姐有意藏私,不願傾囊相授?”
“嘶——”杜懷思倒抽了口冷氣。
姬嘯膽子也太大了。
雖說他們這些内門弟子也算歸海劍宗的精英吧,但陸明霜那可是劍君親傳弟子,年紀輕輕就結丹的天才劍修啊!
才學了六天就鬧起來,可怎麼收場。
杜懷思默默向後退了半步,想離姬嘯遠一點,卻發現衆人都已停止練劍,聚向這邊,其中不乏認同姬嘯言論的人,不住點頭附和。
事已至此,對面道場也發現了這邊的喧嘩,逐漸停手看了過來。
杜懷思暗自叫苦。
被衆人圍觀,姬嘯反而挺起胸膛:“弟子不解,請師姐回答!”
陸明霜緩步來到姬嘯面前,面上仍舊沒太多表情:“舊招式還沒掌握,如何學新招式?”
她身材修長,眉目清冷,言行舉止都淡淡的,倒沒有高階修士的威迫,也沒有被冒犯的惱怒,隻是十分平靜。
陸明霜越平靜,姬嘯越委屈怨憤。
明明對方看起來和他們差不多年紀,不過運氣好了點,修為高了點,就可以耍師姐威風,随意敷衍他們嗎?
姬嘯打定主意,擺手招來佩劍:“幾天下來,我自認已将‘流雲聚’一式練熟,陸師姐卻認為沒有。既然如此,我願進道場接受考驗。掌握與否,不能陸師姐一人說了算——”
他朝道場對面拱手,“勞煩阮師姐一同做個見證!”
被點名的阮南星身形一僵。
這火怎麼就燒她這兒了?
阮南星尴尬笑笑,正要緩和氣氛,陸明霜卻應道:“好。”
少女轉腕折下一根松枝,輕巧躍入道場,略顯蒼白的臉上眸光清瑩:“隻用‘流雲聚’一招,你攻我防,三十招内若能打掉一根松針,就算你掌握了。”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八卦道場乃是弟子日常習練所用,凡元嬰以下修士進入,皆被壓制到同等修為,純靠劍招決勝負。
又規定雙方都隻能使用同一個招式,拼的便是身法、運用與熟練度了。
杜懷思撓頭道:“三十招,一根松針,這也有點……”
“這也太看不起人了。”女弟子葉蓁蓁替他說完了下半句,鼓鼓的臉頰頗為不忿。
雖然宗門規定築基修為才能學《歸海劍訣》,但他們從前都學過入門劍式,不是完全的新手。
更何況,大多數弟子在拜入歸海劍宗前已有修煉基礎,有人出自修仙世家,劍術根基可能比同修為的高出一截。
葉蓁蓁又道:“陸師姐輩分或許高,可也沒比我們多練幾年劍,更沒聽說有過什麼輝煌戰績。姬嘯可是大周朝小侯爺,中洲皇室自有一脈劍道傳承,抛開修為不談,劍法未必差她那麼遠。”
旁邊幾人聽了,不由點頭稱是。
赢過陸明霜也許很難,可同等修為下,他們還打不掉一根松針嗎?
這是赤裸裸的看低。
姬嘯亦是這麼想的。
他緊跟着沖進道場,俊臉寒冷似鐵,朗聲道:“不需要三十招,十招足夠。”
陸明霜不置可否,阮南星卻勸道:“姬師弟,不要意氣用事——”
姬嘯舉劍做了個起手式,咬牙道:“無妨。十招之内打不掉松針,算我輸!”
陸明霜随意橫起松枝,對阮南星眨了下眼:“我都行。麻煩師姐了。”
就是此時——
“請賜教!”
趁陸明霜眼神散漫,尚未提起戒備之際,姬嘯大喝一聲,猛然沖出,劍尖直指陸明霜胸口。
一尺。
五寸。
三寸。
劍鋒已然挨上松枝,姬嘯心頭一喜,屏住呼吸開始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