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無疆本性偏愛陰寒濕冷之地,人類入這寒池如鋼針刺骨,對他而言卻是清爽宜人,無比享受。
可惜這寒池地處雲徑山深處、歸海劍宗的地盤上,總歸是敵後,不能随意化出原身。
易無疆方才往池底探了探,池水是否連通北洲不可知,不過的确越向下越寒冷,底部怪石淩亂,分出數不清的曲折岔道,黑黢黢的看不出深淺。
若他化出原形,這點曲折不在話下,但現下是人身,想穿過去便有些麻煩。
易無疆最怕麻煩,當即輕巧轉彎,浮上水面,悠閑靠在光滑石壁上,隻半張臉露出,想起他曾經去過北洲。
易無疆不愛出門,發自内心認為易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那會兒是他一位損友好說歹說,才終于把他勸去了遙遠的北洲。
不過,那次北洲之旅隻加固了易無疆的想法:易山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地方。此後越發不愛出門了。
北洲的寒冷固然很适合他,但他喜歡與寒冷相伴的烈風、暴雪、狂沙,遮天蔽日的烏雲,數百裡内景色雷同的蒼莽雪原。
相比之下,這寒池就很好。
池水清寒凜冽,但池邊草木青翠蔥茏,野花點點,像細珠點綴在綠綢上。遠處群峰環抱,巍聳穿雲,谷中卻清涼溫潤,蟲鳴鳥叫不絕于耳。
雖然不及他的易山,但在這濁氣滾滾的人間,已經很好了。
傷口那點疼痛早已撫平。
易無疆長長舒出一口氣,凝成一團白霧,跳脫的白兔一般,輕躍,上升,驟然散入雲煙。
他的心也跟着沉靜下來。
歸海劍宗倒也沒有那麼糟糕,他可以多留一陣子。
反正他有漫長到數不盡的生命,處理陸明霜也不急于一時。
易無疆找到了絕佳的借口,心安理得決定:引誘陸明霜的計劃暫停,反正隻要他勾勾手,不怕她不淪陷。這十天他隻管泡澡!
之所以是十天,是因為阮南星隻準了十天假。
畢竟對普通弟子而言,泡十天寒池已是極緻酷刑,泡更長時間的後果誰也不清楚,也無人願意親身驗證。戒律堂便立下規定,以十日為限,反正不會出錯就是了。
易無疆有些無奈地舉起左臂,先前猙獰可怖的傷口,這會兒已經完全愈合,僅剩一道淺淺白痕,很快也會消失。
唉,苦肉計也不好連着用。
他可不像人族那般柔脆,卻不得不守這不合理的規矩。
易無疆浸入水中,舒服地打了個滾,隻覺通體舒暢。
心情愉悅之時,又拿出那塊留影石,對着陸明霜吃癟的臉,發自内心笑了。
世界名畫。
百看不厭。
常看常新。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狂放不羁的笑聲回蕩在山谷之間。
戒律堂負責看守的弟子對視一眼,心照不宣道:“又疼瘋了一個!”
……
七日光景倏忽而過。
易無疆閑适之餘偶然想起,除了在留影石裡,他已經七天沒見着陸明霜了。
以陸明霜不顧一切往他跟前湊的态度,怎麼會在“誤傷”他後完全不關心呢?
就算陸明霜稍有退縮之意,也應當被他的不計前嫌打動,被他留下的“信物”感動到痛哭流涕,再一次巴巴的湊上來。
就連阮南星都每天傳音過問一次呢。
陸明霜不會真以為拿了“追妻火葬場”劇本吧?
易無疆覺得有些怪異,但也沒做深思,轉瞬便放下了。
十天未到,誰也别想讓他離開寒池。
不過……
易無疆神色微愠。
說實話,泡寒池的樂趣隻有第一天最多,此後每天都在逐次減少。
并非寒池有變化,而是易無疆沒料到歸海劍宗的戒律堂還挺忙,就連寒池這種地方都有人出入,反倒比晴雪峰熱鬧。
圍繞寒池周圍,除草的,澆花的,灑掃甬道的,修補欄杆的……人數不算特别多,但從日出到日落始終不絕。
哪怕以易無疆潔癖的标準,也不用如此頻繁的打掃。
易無疆起初詫異,看了看,聰慧過人的他立刻懂了。
這是什麼地方?戒律堂。
想來弟子們犯了些諸如遲到早退内務不整的小錯誤,不值得重罰,便通通遣來做粗活罷。
也因為是懲戒,所以哪怕他們凍得瑟瑟發抖,也時不時的必須到寒池邊上轉轉。
易無疆不可憐他們,隻可憐自己。
他是可以去往寒池深處,徹底避開遊走的視線,但他神識強大,稍有風吹草動都能感知到,何況來來往往的腳步聲。
隻有刻意封閉神識,才能得到清淨。
可内心總有一股煩躁,揮之不去。
咕噜噜——咕噜噜噜噜——
易無疆沒入水中,吐出一串憂郁的泡泡。
……
另一邊,陸明霜也十分困惑。
平日人影都找不見一個的戒律堂,怎麼一連幾天都熱鬧的像趕集?往常寒池一個月也掃不上一次,這幾天卻總是清掃,石闆路都擦得光可鑒人?
這也罷了,為何他們還要值夜班清掃啊???
本來易無疆在寒池療傷,是絕佳的刺殺時機。
戒律堂這邊一貫冷清,守衛的重點也放在地牢那邊,而非無人願意靠近的寒池。
寒池本身蘊含着極大能量,易無疆或許可以在洞府布下結界機關,在這片開闊的區域動手腳卻沒那麼容易。
況且,事發在寒池,本就不太可能及時發現,發現了也不容易懷疑到她頭上。
而易無疆本人的戰力,陸明霜想,根本抵不住蝕心一劍。
她計劃得周祥,日間習練結束就跑來山谷,隻等僻靜無人時便可動手。
然而,完全找不到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