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通忙活之後,丫頭們簇擁着慕容鸾音着急忙慌的往福壽堂趕。
彼時,福壽堂上,過來請安的兒媳婦、孫媳婦們已是到齊了,老夫人高坐上首,洛淑儀緊挨着老夫人坐在繡墩上。
左邊第一把圈椅上坐着二夫人文氏,依次排下去坐着二爺蕭遠峰之妻孫香玉,四爺蕭遠岱之妻羅慧心;右邊第一把圈椅上坐着三夫人陳氏,第二把圈椅上坐着三爺蕭遠嵘之妻龍姽婳。
滿堂寂靜,似都在等着什麼。
這時丫頭喜安從外頭疾步而回,禀報道:“回老夫人,卯時三刻了。”
“好。”老夫人布滿皺紋的薄唇微微上斜,“咱們是詩禮簪纓之族,自有一套規矩體統,晨昏定省的時辰都是祖宗定下的,既有人明知故犯忤逆不遵,今日少不得就要請家法了。”
“喜安,再去探明時辰,辰時初刻一到,不必來回我,即刻去祠堂把供奉在祖宗牌位前的戒尺拿來。”
喜安将将應下一聲“是”,慕容鸾音小跑着沖進了福壽堂,喘息未平就兩手捏着折頁送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恕、恕罪,孫媳來晚了,隻因昨夜謄抄好各房交上來的中秋禮單後,順手一塞,今兒一早起來卻忘了塞到哪裡去了,翻找了許久才找到,這才誤了時辰。”
老夫人蓦的沉下臉,洛淑儀連忙道:“外祖母,好在阿音妹妹趕在辰時初刻前出現了,若真誤了時辰,外祖母還真舍得動手不成,傳到外祖父耳朵裡就不好了。”
老夫人一聽頓時警醒過來,那老東西隻是舊疾複發到郊外懸天觀泡溫泉去了,他不是死了,是她心急了。
随即劈手奪過慕容鸾音手裡的折頁,不過看了兩眼就扔地上,“太過奢靡,重拟。”
二夫人文氏垂下頭,輕撚腕上佛珠。
三夫人陳氏端起茶杯來淺啜。
慕容鸾音此刻隻想趕緊逃離,便把折頁撿起,恭順應“是”。
洛淑儀上下打量慕容鸾音一番後,輕笑道:“三年不見,阿音妹妹竟也喜歡梅花了?”
三夫人察言觀色,立時掩唇笑道:“老祖宗,兒媳前兒回娘家吃喜酒,酒席上請了個說書的瞽目先生,說了個古時候東施效颦的典故,逗的滿席人都笑了。”
老夫人打眼一瞧慕容鸾音的發式和穿戴,也笑了,“可不是東施效颦嘛。”
慕容鸾音昨夜又陷入夢魇,痛哭着醒來,此時頭昏昏沉沉,可“東施效颦”四個字卻似利箭一般,箭箭刺穿她的心,讓她恍惚間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噩夢降臨。
龍姽婳瞥見慕容鸾音臉色慘白,僵在那裡,蓦的張開自己繡了紅梅踏雪圖案的雲錦帕子,冷笑道:“怎麼,梅花花紋成了誰的專屬不成,你喜歡了就不許别人喜歡?自古以來,多少文人墨客喜愛着梅花,專為梅花作詩作詞,難道都是東施效颦?”
洛淑儀訝然,連忙笑道:“嵘嫂子别多心,我隻是瞧着阿音妹妹身上這件杏白色喜鵲登白梅紋三裥裙很合我的眼緣。恍惚記得,以前的阿音妹妹裙衫上的花紋多是茶花牡丹一類耀目多彩的紋樣,不曾想,三年不見,阿音妹妹的喜好全都變了?”
龍姽婳望着慕容鸾音與洛淑儀相似的發式與穿戴,蓦的撇開臉看向别處。
滿堂衆人,目光如刺。
慕容鸾音隻覺得自己心口疼的快要死過去了,她急切的想逃離這裡,當下羞愧道:“我仰慕洛表姐,覺得洛表姐的穿戴打扮出塵脫俗,就效仿了,是,我是東施效颦,渴望成為洛表姐。”
渴望成為被峥哥哥愛着的那個人。
頃刻間,滿堂一寂,有面露驚訝的,有僵住的。
龍姽婳不忍見,閉上了眼。
老夫人怒道:“好個不要臉的東西,你竟就這麼大咧咧的承認了,你給我滾出去!”
慕容鸾音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落荒而逃。
等在外頭的碧荷茯苓,隐約聽見了,皆紅了眼,見慕容鸾音逃出來,連忙上前攙扶。
碧荷當即就道:“快回瑞雪堂。”
可慕容鸾音隻要一想到回瑞雪堂就要經過小花廳,此時此刻小花廳上一定已經擠滿了等待回事的那些難纏的大娘們,她就頭暈目眩。
“不、不,去後花園躲躲,你們也不要跟着我了,先去小花廳安撫那些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靜一靜就好了。”
話落,撇下丫頭們就跑了,此時此境,她隻想把自己藏起來。
一口氣跑進後花園,慌不擇路,見着一個假山洞子就一頭鑽了進去,躲進最深處蜷作一團才敢大口喘氣,一霎哭了出來。
哭了一會兒,又怕哭聲引來路過的丫頭仆婦,若是被她們傳揚出去,又成了一則笑話,随機趕忙把哭聲憋回去,捂住嘴,無聲落淚。
她隻是想要峥哥哥的愛,僅此而已,竟就不知不覺讓自己活成了笑話,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可她滿心裡還是控制不住的想着他,念着他。
——阿音妹妹你這小臉粉嘟嘟的,真可愛,等你長大了我娶你吧。
——好啊好啊。
——峥哥哥,幸好你發現我了,要不然我真不知會被賣到什麼地方去,從此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見不到你,峥哥哥是我的大英雄,我要嫁給峥哥哥!
——來來來,寫在紙上,按上你的小手印,倘若你長大了把這話忘了,要嫁給别人時我就拿着這個去搶親。
峥哥哥,我們之間的諾言,我刻骨銘心,你怎麼就忘了呢?你怎麼就變了呢?
忽的,假山外傳來男人打哈欠的聲音。
慕容鸾音趕忙捂緊嘴巴,屏息凝神,生怕被發現。
“四爺,楓紅姑娘再是誘人,您也愛惜着身子些,若是被二老爺撞見,瞧出樣兒來,又是一頓好罵。”
“昨兒晚上不是楓紅,楓紅門上挂了紅燈籠身子不方便,她娘把她妹妹柳綠推我身上了,這柳綠不及楓紅千分之一,是個長臉,我瞧着不喜,隻是聞了她們院裡點的香,湊合着按在桌子上洩火,偏偏這個柳綠叫的也讓我厭惡,我就拿抹布把嘴給堵上了,可不得勁就是不得勁,聞着這個柳綠的味兒都想吐,煩了一夜。”
主仆倆說着話走遠了。
假山洞裡的慕容鸾音卻仿佛是死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