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被帶着經過無數道封閉的門,和長長迂回的走廊,終于到了他的臨時辦公室裡,帶到了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這間辦公室并不豪華,但每一處細節都透露出冷峻威嚴,牆上挂着很多地圖。辦公桌上整齊地擺放着文件,每一份都用精緻的夾子固定。
他打量着她,她穿着白色粗線的毛衣,下身穿着一襲灰褐色暗花的呢子長裙,她的雙腿緊緊并攏着,腰闆盡力地挺直,柔順光滑的齊肩黑發被一個褐色蝴蝶結的卡子别在耳後,這身打扮讓她顯得更加瘦弱,與她青春的年齡不符。盡管如此,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堅定和倔強,這使得她在脆弱中又多了一份堅韌。她很年輕,卻并不性感豔麗,也不是長相甜美的那一種,一張清秀的瓜子臉,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也缺點血色,不過掩飾不住唇線那嬌美清秀的弧度,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着長長的睫毛,或許是因為内心的緊張,在不停地眨動着,她的胸膛起伏的越來越厲害,安靜的房間裡聽得到她輕微的喘息聲音,顯然她的神經已經漸漸被這種沉默逼迫地緊張。
他的視線從她身上離開,瞥向辦公室的窗戶外面,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火紅的夕陽染透了半邊天,最後一絲晚霞透過玻璃窗子,射進房間裡,彤紅的霞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她蒼白的臉色總算有了幾分紅潤的光澤。這抹夕陽仿佛為她增添了幾分溫暖,但她的内心依舊充滿了不安。
“聽雅各布說,你想要見我?”他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而有力。
碧雲的心跳瞬間加速,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無法自拔。她黑色的眼睛眨動的頻率更快,似乎是在組織着詞句,該怎麼回答他的問話。她知道,這一刻,自己的每一個字都可能關系到哥哥和維也納藝術學院老師們的命運。
他能看出來,不止是那雙黑色的眼睛,她渾身都在顫抖,于是他冷冷地哼笑了一聲,接着說到:“那麼,現在你見到了。”這笑聲中帶着一絲嘲諷。
她突然間擡起頭,耀耀發光的黑眼睛霍然對上他冰藍色的目光,她的語氣很柔和,像小貓一樣軟綿綿的,與那有點咄咄逼人的黑色目光并不相稱,“請您放了我哥哥和維也納藝術學院的老師們,他們沒有做什麼壞事。”這句話幾乎是從她心底最深處擠出來的,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他怔了一下,緊接着就垂下眸子,一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煙盒和火機,點燃了一支煙,用修長的手指夾着,放在唇邊輕啜了一口,似乎回想着什麼。“維也納藝術學校?我不記得抓捕過他們,”他補充了一句,“我隻下令抓那些确實有威脅的人,而不是隻知道高談闊論的無名小卒。”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屑,仿佛在告訴她,這些人的存在對他來說微不足道。
碧雲努力地從他的話裡,分析出一點端倪,學校的老師們并沒有觸犯到什麼嚴重的問題。她的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但同時也明白,事情并沒有那麼簡單。“抓他們的是維也納警察,但市政官員說……你才是有最終決定權的人。”
他哼笑着,吐出一口煙霧,“原來是從他那裡搞到的情報,不過就算是這樣,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和我,談條件?”,他眯起眼睛,那冰藍的眼珠在金黃色的長睫毛的包裹下,閃爍着金屬般的光澤,那目光像一柄不鏽鋼的手術刀一樣清冷,被那種目光注視着,仿佛被剔除血肉,隻剩下白森森的骨頭。“你應該清楚,你隻是一隻僥幸從獵槍下逃跑的兔子。”
“我并沒有講條件,隻是想……請求您。”她語氣卑微而懇切地請求他,她想不出可以用什麼話來說服他,隻是像是溺水的人,哪怕是抓住一根浮木,也算是個求生的希望。
“請求?”他長聲笑了起來,他的語氣像是在戲谑,“不過我還是佩服你的膽量,你真的想好了麼?要想救人……你付得起這個代價麼?”
她緊緊地咬着蒼白的嘴唇,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他從桌子後面站起來,一步步繞到她的面前,用他冰藍色的眼睛灼灼地注視着她,那香煙就在她的耳邊燒灼着,散發出濃烈的焦油的味道,他的聲音也在她的耳邊響起,“那麼,從現在開始,你的命就是我的,直到我想要結束的那一刻。”
她的眼底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盡管她早就預測到了結果可能是這樣,但她還是害怕他眼睛裡那種久違的像狼一樣玩味獵物的光,雖然她并不知道他具體做什麼,但她清楚他所執掌的黑暗的觸手無孔不入,可以放了他們,也可以随時讓他們命喪黃泉。
他深吸了一口煙,又輕輕地吐了出來,“命運可真是難測,這個小家夥竟然自投羅網,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會讓你這隻狡猾的小兔子再溜走的。”
碧雲強裝着鎮定,望向玻璃窗外,黑色夜幕已經吞噬了天際殘陽的最後一絲光亮,她的命運又重新掌握在他的手上,她不知道自己眼睛裡的光芒如同烈士就義前一樣英勇無畏。
她決絕的樣子讓他突然忍不住輕笑了出來,他掐滅了煙,朝她緩緩地伸出手臂,修長的食指就要略過她額頭的傷痕。她本能地往後一縮,錯開他的手指,凝黑的眼睛裡剛才那種強裝的鎮定消失了,她的眼神躲閃、充滿畏懼。
他的手就在半空中停住,像被蜜蜂蟄了一下那樣的刺痛,其實他并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想略微撥開一點她額頭的黑發,把她烏黑的眼睛看得更仔細一些。他斂住微笑,他很清楚,他的笑容在她眼裡也是那麼猙獰。
他轉身,面對着一排文件櫃,目光在這些結實的鐵皮櫃子上停留了片刻。盡管這些櫃子看起來有些陳舊,但它們被标号排列得整整齊齊,顯得格外有序。他迅速地找到了一個文件夾,小心翼翼地從櫃子裡抽出來,然後坐回到椅子上,輕輕地從文件夾中抽出幾頁紙張。編号上赫然寫着“教育界思想界維也納大學及其他學校……”他快速地翻閱着那疊紙張,從中挑選出一張,目光停留在上面,語氣平靜地說:“說吧,你想保的人,都有誰。”
碧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會這麼容易?他竟然會這麼幹脆地答應!她咬着下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卻久久沒有開口。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請求,而是一個關乎生死的選擇。
他放下手中的名單,修長的手指在尖狹的下巴前交叉起來,寒氣逼人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掃視着。“女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他緩緩開口,“我這裡有成千上萬的名字,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你的心上人?”他的聲音冷峻而低沉,仿佛每一個字都在空氣中凝結成冰。
碧雲垂下眸子,盯着桌子上的那張紙,終于,她有些機械地開口,一個一個報上那些老師的名字。她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會放了他們,也不知道她這樣做對他們來說是福還是禍。每一個名字都像是沉重的石頭,壓在她的心頭。
他也低垂下眼眸,仔細地在這些紙張上尋找着她念出的名字,然後用鋼筆輕輕在名字後面劃圈。每劃一個圈,他的眉頭都會微微皺起,似乎在權衡着每一個決定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