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母親和姐姐給我們的?他們真是好人。”他有些誇張的說,起身去洗手間裡,擰開水龍管子,耐心地接了一會管子裡流出的細細的水流,把掌心的水跛、潑到臉上,又拿起一旁她的毛巾擦了擦臉,順手拿起那罐剃須膏,哼着歌兒,拿着小刷子開始認真地打出泡沫。
碧雲想到了什麼,“你今天怎麼起床這麼早?”
“哦,我今天上午要去報到。”
碧雲掃了一眼床頭的機械鬧鐘,那個鬧鐘上了鈴,隻是被他睡眼惺忪地按住了,“現在已經7點半了。你幾點報到?”
“大概是……我記得,八點吧。”他含糊地說。
“還有半個小時,你來得及麼?”
“差不多吧,下樓坐個黃包車去。”他仍舊是不慌不忙地打泡沫,“最多也就遲到個幾分鐘。”
大概,差不多,遲到……碧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是從他這樣一個德意志的男人口中說出來的,完全颠覆了他的形象。
在德意志的時候,不管晚上他徹夜工作也好,跟她夜戰三百回合也罷,第二天一清早,絕對不會晚于5點半起床,他通常去一樓的舞蹈房練一會搏擊,打沙袋打到汗流浃背才會停止,以保持他的鬥志和健美的體魄。6點半,準時開飯,她要麼穿着睡衣哈欠連天的從樓上的卧室下來,陪他吃完早飯,送他出門,再鑽回被窩兒睡個回籠覺,要麼就幹脆醒不了。
他已經刮好了胡子,沖洗了刮刀上的泡沫,仍舊是拿她的毛巾抹了一下臉,又對着鏡子摸了摸,刮的不是很徹底,有些胡茬,他也不打算再弄,接着又大步走到窗前,拿起她的檀木梳子随意地攏了兩下頭發。
“你就這樣打扮去報到?”他的一金頭已經染成了褐色,沿着兩頰披散下來,有些參差不齊,後面則很長,在肩膀處打着卷。
“難道你不喜歡這樣?”他的語氣似乎有些受傷,“你說過,并不喜歡我留那種一絲不苟的發型。”
她當然記得他以前的發型,淺金色的發被他的專職理發師修剪的很短,還要用發蠟一絲絲地抹過頭頂,如今她終于看清了他頭發自然的卷曲是什麼樣的,是那種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大波浪。如果是金發,會是多麼迷人。
“女人真是奇怪,在柏林的時候,是誰整天嚷着,不要去保安局上班,幹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要去前線,你又不是國防軍的軍官,不要去開戰鬥機,你又不是飛行員……”
“好吧,我喜歡你小提琴家的掩護身份。”她為他的邋遢找了個台階下。
他顯然不領情,“小提琴家已經死了。”說罷,從衣櫥裡拿出她為他洗好并且熨燙整齊的襯衣,低着頭對着鏡子,邊穿邊說,“打木樁要用大楔子。”
“什麼?”碧雲沒聽懂他的意思。
他笑着說,“我現在是德意志國防軍海軍情報處的參謀顧問,一個小小的中尉,反正我已經被開除出納粹黨,今天将正式被踢出黨衛軍,交接給海軍。”
他大步走到她身邊,抱着她的身子,溫柔的目光透過褐色的假虹膜注視着她。“你不是說過,戰場上,一個士兵遲到了,上官訓斥他說,如果每個士兵都遲到會是什麼下場?他回答說,那麼世界上不再有戰争。”
她望着他,他收斂起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看上去那麼深情。
“是的,在德意志的時候,我恨不得天天纏着你,不讓你去那個秘密警察和特務總部上班,不想你天天風口浪尖遭遇危險,現在打算用消極怠工來抵抗戰争麼?”
他撫摸着她的黑發,安慰着說:“那些都過去了,我的小鴿子。”說罷,在她額頭深深地吻了一下,“我要去報道了,估計我那個啰嗦的長官要喋喋不休一個小時,而那些參謀官和顧問們會東拉西扯地再讨論上一個小時,在使館的餐廳吃過味道和分量都還不錯的午餐,下午還要處理一丁點公務,大概三點半下班回來接你,晚上我們去錦江川菜館,我訂了位置,今天是個紀念日。不用擔心錢,我請客。”
他的時間表向來會計劃到幾點幾分,因為以往他陪伴她的時間都是按分鐘按秒算的。目送他側身出門又一路低頭下了樓梯,她還在發呆,記不起今天是什麼紀念日。
房東太太本來在二樓嗑瓜子,見她出來了,擡起頭笑着說,“周小姐啊,你知道乏,這種白吃白住的男人不能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