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默默結了賬,兩人一同走出錦江川菜館。門口的黃包車夫們見有洋人出來,立刻蜂擁而上,将他們團團圍住。他優雅地挑選了一輛嶄新的黃包車,紳士地向她伸出手臂,示意她挽着上車。然而碧雲卻緊緊拉住他的袖子,并未急着上車。她站在原地,與一位看起來憨厚老實的車夫讨價還價許久,最終以一個極為劃算的價格談妥。
“罷了罷了!如今生意難做,就當白跑這一趟!”被砍價砍得無奈的車夫連連歎氣。周圍其他車夫則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這位英俊高大的洋人和漂亮優雅的小姐,滿臉不可思議。
黃包車緩緩前行,一路上,車夫不停地小聲抱怨,又是說洋人分量重,又是嘟囔今天倒黴,碰上比本地人還摳門的白人。而碧雲卻仿若未聞,隻是靜靜地坐在車上,目光看向遠方。到了目的地,她付完車錢,卻依然拽着他不肯上樓。
“等等,我先看看房東家的燈滅了沒。”
“怎麼了?”他疑惑地問道。
碧雲眼神閃爍:“我不想聽房東太太說些閑言碎語。”實則,她是生怕被房東太太攔住催繳房租。
見二樓中間屋子漆黑一片,她才松了口氣,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踏上樓梯。進了屋子,輕輕關上房門,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
“呼——”他長舒一口氣,随手将外衣扔在椅子上,整個人順勢躺倒在床上。那件灰色毛呢風衣滑落至地面,碧雲彎腰去撿,不經意間瞥見床底有個亮閃閃的東西。她探着身子,費了好大勁,竟從床底拖出兩個裝滿啤酒瓶的紙箱子。
“你居然躲在家裡喝這麼多啤酒!”她驚呼一聲,突然想起什麼,又跑到廚房窗邊查看。果然,前幾日挂在那兒風幹的香腸和臘肉早已不翼而飛。
“你煮過嗎?那些香腸可是生的!”她焦急地問。
“是嗎?我啃着倒覺得味道不錯。”他滿不在乎地笑道。
“這可不像你會做的事。”她終于忍不住說出心中的不滿。
他直直地望着她,眼中滿是複雜:“脫下那身黨衛軍将官制服,站在你面前的,是最真實的我。我已經如你所願,徹底與那段罪惡的過去決裂。就像一個風塵女子,用在妓院裡賺的錢贖了身,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具千瘡百孔的軀體,還有一顆被玷污的靈魂。這樣的我,你還愛嗎?”
碧雲皺着眉頭,沉默不語。
他繼續追問:“那你扪心自問,你會選擇一個富有的老流氓,還是一個清白的窮小子?”
她委屈地扁扁嘴:“難道就沒有折中的選擇嗎?非得這麼極端?”
他情緒激動起來,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我的天使,你變了!你騙了我!我變成今天這樣,全是因為你!我花了十年,從窮小子變成老流氓,又被你硬生生拉回窮小子。可現在,你卻動搖了!你到底還想要我怎樣?”
碧雲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回應。
“看來你還是希望我變回帝國黨衛軍上将。你知道嗎?在我的葬禮上,元首哭得肝腸寸斷,總指揮也對我念念不忘……”
她急忙上前,緊緊抱住他:“不,不要回去!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隻要我們能在一起就好。你安心在家養傷,其他的事,我來想辦法。”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随時都要落下來。
他本不願與她計較誰愛得更多、付出得更多,聽到她這番話,當他失去了地位财富,一無所有,傷痕累累,她還是愛他,并且唯一的堅定的選擇。他心滿意足地壞笑着,從懷裡掏出錢夾和一個牛皮信封。
“原來你帶了錢包?”她皺着眉,眼神中滿是疑惑。
他笑着取出六塊銀洋,故意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們把賬算清楚,這是還你給我買剃須膏的錢。”又數出幾張紙币,“按照德意志男人的習慣,剛剛那頓飯錢是三塊六,我們一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