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莉埃拒絕了，她覺得這樣就很好，直到嬴緒離開家，都沒有再換過地方。

當初因各種原因定下來的住處，雖然偏僻，但後續房屋内裡經過整改倒也舒适，隻是離周邊鄰居的房子有些遠。

一旦發生了什麼事，無法第一時間得知。

嬴緒今天一起來，就有點心不在焉，心髒跳動的頻率比往常快很多，做事也無法百分百專注。

她把這歸結于連月來的熬夜行為。

順便提一嘴，為了防止思路被打斷，嬴緒還特意把荷伊體内設置的提醒關閉。

智械的抗議也被無視，這樣一來，她可以更肆無忌憚了。

此時越靠近住所，嬴緒的心越平不下來。

周圍安靜得出奇，沒有一絲聲響，她的警惕性拉至最高，一方面着急進去看看情況，一方面不安的預感愈發強烈。

離家門還有五步左右的距離，她垂落身側的右手細微地挪動了位置。

大門的安全鎖沒有強行侵入的迹象。

嬴緒像往常一般，神色自然地通過驗證進入屋内。

玄關處正常，她立即走進客廳。

看到映入眼前的景象，嬴緒的心髒呼之欲出，那股躁動不安的情緒終于得到解釋。

命運的紡錘織造到終點時，無人能抵抗祂的意志。

嬴緒自有記憶以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大腦趨近于空白，身體凍進一層冰殼子裡失去知覺。

渾身上下，隻有胸腔是滾燙的，沉積噴湧的巨大痛苦驟然間把她完全浸沒。

她手部卸力，幾乎是依靠本能，跌近阿特莉埃的身邊。

原先整潔溫馨、被阿特莉埃布置得井井有條的屋内一片髒亂。

打鬥痕迹、大片血漬、無數交疊淩亂的腳印、被破壞殆盡的家具和空間。

全身被緊緊束縛着躺在客廳正中央，遍布傷痕血迹的阿特莉埃緊閉雙眼。

能觸碰到的皮膚冰涼透骨，銀色的長發被血垢沾染吞噬了光澤。

整個人血色全無，了無生氣的模樣，好似再也不會醒來。

還好，雖然氣息微弱到不足以察覺，但還是讓嬴緒稍稍冷靜了。

她迅速解開捆綁，起身想帶阿特莉埃去醫療中心站，進入生物醫療艙治療。

左手動作時硌到什麼東西，嬴緒低頭擡手，是一塊帶着編号的智械碎片。

她環視周遭尋找希林的影子。

果然，不遠處殘破稀碎的希林的機械肢體和零件，四散在各個角落。

看樣子，是在有人侵入家中，意圖傷害阿特莉埃時奮力抵抗，才會壞得這麼徹底。

能損壞到這種程度，說明對方至少攜帶了殺傷性強、具有沖擊性的武器。

究竟是誰？做到這個地步？

嬴緒在腦中不斷搜尋回憶，篩選出所有可能與這件事沾邊的人。

懷中突然有了很輕微的顫動，嬴緒回神緊緊注視她的臉龐。

下一秒，阿特莉埃睜開了眼。

這一眼讓嬴緒重新流淌的血液再次凝固起來。

她似乎早已知曉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眼中隻有解脫的釋然和滿滿的溢出眼眶的悲傷。

阿特莉埃虛弱又緩慢地伸手，想要觸摸嬴緒，剛擡起就被她的掌心接住，用力地貼在自己的臉頰邊。

阿特莉埃嘴唇輕動，沒發出聲音，她的意識已在漸漸走遠。

“莉亞？莉亞！”嬴緒見狀不對，迫切地要動身帶她走。

卻被她纖弱但無法忽視的力量牽制住，阿特莉埃緩緩開口：“來不及了……小緒，不要再走了……”

“不會的！來得及！！”

“不可以去！小緒，絕對不可以……這是，這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擺脫……”

她先是激烈地抗拒，然後帶着哀求的語氣陳述事實。

“我想，起碼最後一刻…是在這裡……”

嬴緒壓制住打顫的唇齒，死死抿着嘴，額間青筋彈跳，用盡全身力氣環抱着阿特莉埃。

厚重的吸飽了水的紡紗沉甸甸地拽着她的心髒墜入深淵。

這個曾經抱着她、牽着她、一點一點帶着她長大，世界上與她最親密無間、獨一無二的，她的阿特莉埃，她的莉亞。

她的母親。

不知何時起，她已經成長到能夠完全籠罩住她了。

阿特莉埃勉強勾出一抹笑，飽含其中的深切的濃烈的眷戀之情一覽無餘。

“能做小緒的莉亞，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幸運的事情。”

“答應我……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阿特莉埃的眼神逐漸渙散，合在嬴緒臉上的手也慢慢脫力下滑，“……好可惜……看不到，看不到你上軍校的樣子了……”

最後的一句話，被她含在嘴裡呓語不清，嬴緒緊擁着她，頭貼在她耳邊，很久很久，直到懷裡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阿特莉埃肩頭深色的布料被水打濕，像墨般無聲暈染開，望不見邊界。

兩人在這個被稱之為家，而今滿目瘡痍的回憶之地，宛若一株廢墟中破土而出并蒂生長的枝蔓，被時光凝結，永遠地纏繞在一起。

銀曆3918年。

F-2300邊緣星球的春末。

嬴緒在這片土地上，埋葬了她最愛，和最愛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