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了?”李一目視前方,不鹹不淡地問。
看着他波瀾不驚的臉,李雙忍耐已久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下,掉在發白的牙印中央。
“拜托,”李一多少有點無語,“是你咬我哎?應該我哭才對吧。”
“對不起嘛,”李雙抱住他的脖子,眼淚浸濕衣領,“小一,我、我不想住在這裡,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會每個月來看你們的。”
“你一個人回去?住哪裡呢?老房子已經賣掉了。”
“我可以住小玉家!”沒聽出潛台詞的李雙傻傻地擡頭,“我們說好了明年一起上小學的,我可以在她家的叉燒鋪打工,我力氣那麼大,她爸爸肯定會同意的。”
你還沒玉伯的砧闆高呢!李一想象了下那個場景,覺得有點好笑。
“别忘了你吃得也不少,況且你一個人在老家不會想我們麼?”
“想……但是這裡好可怕,”李雙哭哭啼啼地回答,“沒有小玉,沒有糖水鋪,沒有廟街,什麼都沒有,隻有滿大街的鬼佬!他們講的話我還聽不懂!”
李一把她往上托了托。
“小雙,今年沒有人來媽媽的武館學武,我們家已經掙不到錢了。”
李雙把頭埋進對方頸窩,裝鴕鳥。
“威斯頓不收我學費,不僅提供免費宿舍給我們住,畢業後還會讓我進大企業實習,哥哥以後會賺很多很多的錢,我們不用再過苦日子了,你會有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媽和爸也不用大冬天去街頭賣藝了。”*
李雙縮緊了手臂。
“9月份你會去威斯頓的附屬小學上學,趁這段時間我給你補課,保證你剛開學就能和他們打成一片,未來你會有多到數不清的朋友,等過兩年我們在這裡站穩腳跟,也會回去看小玉的。”
“真的麼?”李雙小聲地問。
“隻有你騙我的份,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李雙回憶了下人生,尴尬地發現好像确實是這麼回事。
到站廣播響起,清瘦的少年抱着勉強保持安靜的小丫頭,慢慢彙入人流,好在站台上人并不多,一家四口像磁鐵那樣重新聚攏。
“嗨呀你個——”李柳蘭作勢又要拎女兒的耳朵。
“小雙知道錯了,”李一後退半步,媽媽的手堪堪擦過李雙的肩膀,“她剛剛答應我,不會再亂跑了。”
李柳蘭叉着腰,無奈地搖頭。
“有的時候真不知道我是她媽媽,還是你是她媽媽。”
“你是他們兩個的媽咪咯。”李齊旺摟着老婆的肩膀,四人終于按照計劃并肩走出地鐵站,獨屬于歌莉娅的蕭瑟冬風同時凍了一家人一哆嗦,李一趕緊幫妹妹把帽子戴上。
“小一,”李雙害怕地捂住臉,“那個是什麼?”
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五米高的廣告牌架矗立在路邊,被大風吹得前後晃動,上面的印刷畫是正在吃冰淇淋的小女孩,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她的手掌,被金屬制的外殼包裹着,伸出蛛腿般的指尖,底下的标語是“讓孩子親手體驗冰淇淋”,印着阖家義體公司的商标。
“你說那個?是兒童手部義體的廣告。”
“義體是什麼?”
李一心說叫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看動畫片。
“義體就是人體工程學機械,可以讓肢體殘缺的人回到正常的生活。”
“那還挺好的,”李雙又指向廣告牌下的免費冰淇淋攤位,“我要吃冰淇淋。”
李一看了眼手表,距離威斯頓接送的轎車到來還有30分鐘,足夠他走到馬路對面,厚着臉皮向阖家的銷售要張傳單和冰淇淋再返回了。
“那你在原地等我。”
“我不,”李雙差點勒斷親哥哥的脖子,“我也要去。”
“知道了!”李一掐住她的臉,對方疼得龇牙咧嘴,“遲早有天死你手裡。”
“才不會呢!”
兄妹倆走到攤位前,李一用妹妹無法想象的流利通用語同攤主交談,攤主的表情有些驚訝,這讓李雙莫名有些驕傲。
“領取冰淇淋需要填寫調查問卷?沒問題。”
李一終于能正大光明地把敦實的妹妹放下,有陌生人在,李雙也識趣地沒有胡鬧,隻默默在他身後探出頭,看他用印刷體般漂亮的字,寫她看不懂的鬼畫符。
“咯吱——”
李雙下意識回頭。
鋼繩斷裂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響,墓碑般的廣告牌向她倒來,印刷畫中巨大的冰淇淋離她越來越近,投下的陰影堪比鐵質的棺蓋。
她的大腦完全空白,最後隻來得及——
推哥哥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