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曳摸摸鼻子,擡眼看他,完全沒有被耍的不愉快,或者等了這麼久的煩躁。
好像方哲明能來,姚曳就已經很開心。
也許即便是遊樂園打烊前的最後一秒,隻要他人能來。
就行……
也不計較方是否在明知故問,姚曳開心地說:“我等到了,方哥,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算是吧,”方哲明盯着他胸口處的漫畫狗頭,很想上手碰一碰,“那,你等的人在哪兒?”然後把目光移到姚的臉上,看他究竟怎麼回答。
“他……”正不知如何作答,兩人身邊走過去幾個穿着動漫服飾的年輕人,時下的年輕人愛玩cosplay,經常能在商場或是大型活動上看見各種二次元打扮,有些扮得還十分傳神,于是姚曳心下一動,擋着嘴裝作不能讓别人聽見,“我朋友是鬼殺隊的,臨時有任務走掉了,你别和人說啊,否則很可能會有危險。”
方哲明笑了,這算是和他專業對口對上了,他自己和段二合開了家遊戲公司,對于各大動漫IP簡直如數家珍,當然知道姚曳說的是哪部動漫。
原來還是個二次元宅男。
“怕什麼,被咬了我就天天跟着你,白天變小了你背着我,晚上變大了我保護你,”方順嘴往下說,他覺得姚曳簡直太好玩了,于是故意逗他,找補着說,“在床上保護你。”
姚曳立刻琢磨過味兒來,可他又不好說什麼,這話到底不算太過,倘若反駁也顯得他的思想太那個了,于是羞紅了臉吭哧吭哧地咬手指。
方哲明隻好放過他,揉揉面前海草一樣的頭,說:“好啦,你也一個人,我也一個人,既然來了,一起進去玩吧!”
論起來,兩個人對遊樂園是既熟悉又陌生。
很小的時候,姚曳跟着爸媽去過幾次,再大一點爸媽去世,他就再沒和人來過,對遊樂園的印象停留在老式布滿鐵鏽的兒童轉轉樂上,要麼是散發好大塑膠氣味且永遠控制不住方向盤的碰碰車。
而方哲明就更沒正兒八經地來過。
别說是碰碰車,他對遊樂場的印象停留在各種項目研究、IP研究上,讓他說清楚設施運作原理他能很流利地表達出來,讓他說遊玩感受,他永遠都是兩個字:刺激。
因為電視上的人都是這麼演的。
——他在生意場上的搏殺已經夠刺激得了,哪裡還需要借助外力再給心髒注入額外的壓力。
然而現在,他和姚曳正頗為期待地排在隊伍中間,朝最受歡迎的室外過山車項目進發。
随着“轟隆”一聲巨響,過山車經過他們的頭頂,接着在不遠處的高空憑重力垂直墜落,然後,又在最低點高速往上沖,在連續經過幾個S彎之後,又是一輪起起伏伏讓人眼花缭亂的重力加速度。
好幾次幾乎要脫離軌道的束縛,直接沖入空曠的天空。
聽着滑破耳膜的尖叫聲,兩個人的期待值被拉到了最滿。
輪到他們的時候,前面兩對情侶不敢坐第一排,于是他們二話沒說,朝那兩個空位置走過去。
姚曳自告奮勇,讓方哲明把手機放在他的小包裡,工作人員從前到後替所有人系上安全帶,來回走動的時候鞋子踢到中空的軌道,發出“铛铛”的輕響,再由車輪、座位,把震動傳導至每位遊客興奮的心尖上。
兩個人不自覺抓緊了身前的欄杆,然後對視一眼,都露牙笑了。
當沖刺感襲來的時候,有種所有的煩惱都不複存在的快感。
風刮透全身每處細胞,心跳和靈魂都在後面狂追,好像被刺啦啦的毛刷子從裡到外捋過,剔除理智與糾纏的困頓。
方哲明自始至終睜着眼,車再度沖上去的時候,他忽然抓過姚曳緊攥欄杆的手,随後伸到半空中,就這麼一起感受經風高速掠過的暢爽。
“好爽!”他在暢爽裡對着天空喊。
眼圈有些泛紅,車俯沖下去的時候,他把姚曳的手攥得很緊,好像就要抓住這麼個東西,否則便會跌進深不見底的黑洞裡。
但是,那隻手在将落地時反握住他的,于是他們便無驚無險地穿過了黑洞。
那些方哲明一直想要逃離的黑洞……
下了車,先頭的暢爽不停歇地分泌興奮的荷爾蒙,也許到了這會,被抛在身後的理智與糾纏的困頓仍未追上來。
像是發現新大陸的小小孩,這下兩個人徹底玩瘋了,把場館外的過山車項目統統刷了個遍。
又跑到場館内去玩跳/樓機,還有大擺錘,海盜船……總之什麼刺激就挑什麼玩。
兩個小時過去,二人的嗓子都快喊啞了,方哲明要回手機,去自動販賣機那兒掃了兩瓶礦泉水拿過來。
隔老遠看見,姚曳正坐在欄杆上,雙手撐在身側,凝神盯着對面一個叫“瘋狂disco”的項目。
是底部鋪上柔軟塑料墊的轉盤,人光腳抓住欄杆坐進去,轉盤開啟時,像是個陀螺般,邊旋轉邊搖晃,弄得遊客應接不暇,跌跤的跌跤,摔倒的摔倒,絲毫控制不住平衡。
和過山車相比,這個項目未免太過普通。
方哲明走過去,順着姚曳的目光,他看見裡面的牆壁上,安了塊足有70寸的巨大屏幕,屏幕上是每位遊客或摔倒或摟抱在一起的窘态,看起來非常歡樂,笑得人肚子疼。
屏幕下方有一行紅字,寫的是:可拍攝過程,照片30/張,視頻80/全程。
絕對算得上是漫天要價。
“你想玩這個?”他喝了一口水,緩着嗓子問。
對面期盼似地點點頭,試着詢問:“方哥,我可不可以讓人家把我們玩的過程拍下來?”
“就這?”方哲明眨眨眼,“當然可以啦!”他又不是什麼偷跑出來怕被人發現的大明星。
于是水也顧不上喝,姚曳迅速跳下欄杆,跑到小屋裡找工作人員進行溝通,方哲明看見他掏出手機,比劃完,轉過身去掃牆上的付款二維碼。
出小屋的時候,上一輪遊客剛好結束,姚曳忙不疊招呼方過來。
時間有點晚,這個項目排隊的人很少,立刻就能輪到他們。
機器啟動的那一刻,無論是欄杆扶手還是腳下的塑料墊,都好像滑得不像樣,根本握/踩不住。
兩米開外有個媽媽帶着7、8歲模樣的小孩,那個小孩被颠得騰空而起,落地後又從上滑到下,他媽媽趕緊拽住他的衣領,把人撈到懷裡,于是再沒手去抓欄杆,母子倆“咯咯咯”地笑着從這頭滑到那頭。
沒多久,方哲明開始喜歡起這個項目來。
因為失了欄杆的姚曳措手不及地抱住他,于是他的心忽然也跟着跳動,并主動放開自己握住欄杆的手。
他覺得他和姚曳像是被人從地裡刨出來的兩顆紅皮花生,經過褪土、去殼,再分裝好送到飯店後廚,接着被廚師長大火颠勺倒油猛炒,沾不得鍋,上下翻騰。
隻好在鍋裡素未平生地相遇繼而抱得死緊,方的臉龐一下撞到姚曳的肩膀,一下砸到姚曳的胸口。
吃了滿嘴的白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