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倒是意外,來的居然是“庫裡的熟人”。
兩個人在衛生間裡小聲交流了幾分鐘,方哲明擦幹臉上、手上的水珠,變作笑臉推門出去。
果然,桌上幾人齊刷刷把目光投了過來。
沈卓越已經停了筷子,在拿紙巾擦嘴,他身邊坐着個約莫30多歲的短發男人,穿得很樸素,皮膚黝黑一臉橫肉,個子不高但很健壯,再往旁邊是男人帶的兩個小家夥,也是同樣的打扮,但年紀看着很輕。
方哲明立刻認出來,是庫裡一個土方公司的小老闆,也姓許,有人曾告訴他,這個許是許家某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房親戚。
認出人的同時,一切也就說通了。
——新開工的商業和住宅項目換了土方公司,這是對方通過沈直接上門談判來了。
換公司不是方哲明個人定的,他雖然在搞許悅君,然而對評價良好的供應商們都是抱着繼續合作的态度。
唯獨這位許老闆,項目總對他公司的評價出奇的一緻:合作差、不服管、撈油水、耽誤事……再加上要價高,方哲明沒做考慮,讓招标嚴格按規矩來,改用另一家本地的服務意識好的。
許老闆立刻聞風而動,幾次三番來公司嚷着要見領導,同時還給許悅君打電話哭訴。
袁效曾經代替方哲明和他見過一次,幾乎全程都是在聽他說自己多麼不容易,末了他還要往袁手裡塞卡,被拒掉了。
再之後,短暫消停了一陣子,沒想到,這人到現在還沒放棄。
許老闆此番并未起身,而是和兩個小家夥大剌剌在對面坐着。
搞得方哲明莫名其妙。
這是什麼反其道而行之的求人态度嗎?
“啊,方總,我來介紹……”沈擡擡手,開口說。
被方打斷:“哦不用,我認識,XX公司的許老闆是吧。”
許老闆語氣頗有些不客氣:“嗯,方總你好。”
做土方的其實都有些痞氣在身上,但是能做得好的,在待人接物上往往比正兒八經的公司還要周到,很顯然,眼前的許老闆肯定不屬于上述之列。
巴結上許悅君,許老闆的小公司一路越做越大,這便給他造成一種錯覺:隻要許家兄妹還在盛光待着,他就可以有做不完的項目。
沒承想,如今來了個方哲明,他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許悅君曾在電話裡反饋他的哭訴:“小孽種就是來搞垮我姐的,我和你都是他的目标!”
于是在幾次碰壁後,許老闆便徹頭徹尾地相信了這句話。
沈卓越心知肚明,他覺得這趟肯定是談不妥的,于是站起來想溜:“哦,是這樣,我一會還有點事,既然你們認識那就坐下來好好談,好好談。”說完故意摁了下許老闆的肩膀。
袁效站起身送他離開。
許老闆依然沒有動。
身旁的小家夥給自己老闆點了根煙,許抽上,繼而從煙盒裡掏出一根,不情不願地扔給方哲明,然後開口道:“明人不說暗話,我想問問,方總終止合作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是裝都懶得裝一下……
方哲明沒去接煙,而是掏出自己的點上,他覺得這位許老闆着實有點虎氣:“難道貴司沒有自己的投标部嗎?中标價格就擺在那裡,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不是價格的問題吧?”許老闆顧左右而言他,“華東以前都是我家負責,現在說換就換,這是不給人留活路啊!”
胡攪蠻纏!
方哲明無語地想,既然是合作,不談價格難道還要談感情不成,就是同自己親爹,他談的也不是感情,那憑什麼要求他和沒講過幾句話的土方老闆談感情?!
“你自己也說了,是‘以前’,我不管以前是什麼樣,以後就得按公司規矩來!”說完,方用手指着門口,“現在請你們出去,繼續講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兩個小家夥比自家老闆早一步發難,手掌在桌上拍得“啪啪”響,跟着嘴裡開始不幹不淨地嚷起來。
下一秒,包廂門被重新推開,袁效帶了會所的工作人員走進來,于是兩個小家夥被許老闆攔住噤了聲,仿佛被抓回雞欄的鬥雞。
許站起來,盯着方哲明問:“方總,我隻問一句,這件事還有沒有轉彎的餘地?”
“我說了,老老實實投标,按中标流程來。”方哲明回。
那邊三人冷哼一聲,出去了。
許在過道裡邊走邊悶頭想事情,身後兩個小家夥仍在罵罵咧咧個不停,差點撞上端菜的服務員。
今天的見面是臨時安排的,他想最後探探口風。
然而方哲明的态度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來之前他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畢竟方哲明在搞許家人,他自诩算是其中之一,怎麼可能躲得過去。
否則為什麼其他供應商沒事,單單就他和幾個關系好的,被踢出局?
讓他降價?老老實實投标?那豈不是要損失好多錢?
果然還是如許悅君說的那樣,隻要方哲明離開華東,他們的好日子就會恢複當初,隻要人離開……
三人沒留意,出門後一路總有個黑影子跟着,那人穿的一身黑,頭罩衛衣兜帽,臉上被醫用口罩擋着,隻露出一雙眼睛,黑影子抄着口袋埋頭走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包廂跑出來找廁所的。
終于,跟到黑漆漆的停車場,影子叫住許老闆:“我是小方總派來的。”
許老闆一聽臉色有點不自然,今天見面的事他不打算告訴許悅君,然而那邊主動安撫他道:“放心,今天見面的事我不會報告小方總和許總,”影子掏出手機,“但我要知道你們的計劃,越詳細越好。”
停車場的路面還未幹透,淅淅瀝瀝的雨從烏雲堆裡再次降下來,降得人心裡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