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廚師肚子裡的小孩是李小個。
一隻被血打濕的手伸進肚子裡,輕輕抽走李小個手裡的三頁紙。另外兩隻幹淨的手顫抖着,想去碰一碰那呼吸的小孩,又緊張地縮起手指,兩隻拳頭搓了搓,到底還是收回去了,轉而去捏那紙。
謝水流手上的血順着邊緣不整齊的日記紙流下來,沒有打濕紙,她凝重地看着第一頁最上面的兩個字。
遺書
“遺”字寫得很醜,和“書”字不成比例,邊緣畫着幾朵裝飾的小花。
一共三頁紙,謝水流卻感覺自己看了一本書似的。
李姐,楊枝甘露,謝水流,三顆腦袋湊在一起,在燈光下看着小孩的字迹,看完一頁,謝水流把它拿到一邊,再去看另一頁。三頁紙在三雙手裡面傳遞着,過了好長時間,大家都看完了,謝水流才意識到廚師還活着,此刻喘着粗氣:“她,她還在說話……”
肚子裡的李小個似乎睡眠被打擾了,慢慢皺起了眉頭。
謝水流說:“你現在想聽聽她說什麼嗎?”
“不想……吵死了……吵死了……”
“好吧,我猜你其實看過了。”謝水流把紙疊起來收好,當她拿着遺書,并沒有碰到廚師的時候,聽力仍然在,而當她閱讀遺書的那一刻,腦海中就确定了,這就是鬼信物,這就是李小個最深最深的怨念。
“她……我……我沒有對不起她,老子……我,辛辛苦苦工作,供她念書,補習,受點委屈怎麼了,我們窮人,老實本分,就是被欺負的命,徐有強他爸,是老師,得罪了老師,還怎麼念書……她好好念書,長大了離開這兒就好了,有什麼可念叨的,一直說,一直說,我能怎麼做,我能怎麼做?”
楊枝甘露想說什麼,謝水流卻說:“那你有和她說過這些話嗎?”
“說個屁,”廚師繼續喘,“我是她爸,說這話做什麼。”
“裝什麼父愛如山,默默無言呢。”李姐倒是撇撇嘴。
楊枝甘露說:“你都沒去過她的家長會。”
“有她媽去。”
“可是她媽媽不還是要照看一個小孩麼?那個更小一點的小孩,你照顧過沒有?”
“我一個大男人,哪會照顧嬰兒……”
謝水流抿住嘴巴不說話了,靜靜看着廚師李興廠,李姐想開炮,滿嘴的彈藥正愁不知道怎麼噴灑呢,還沒吐出半個字,楊枝甘露就說:“我其實有一個問題……不是譴責你作為父親什麼的……我……想必你不認識我,我叫楊枝甘露,是,是你女兒的同學。”
兩人看向楊枝甘露,楊枝甘露鼓起勇氣繼續說:“我,我很早就看見她在偷偷寫遺書了,但她是過了很久才決定吊死的。我想知道,她自殺之前,你有沒有和她聊聊天?或者,她死後,發生了什麼,你一直覺得吵,是她死後就一直在吵你嗎?啊,畢竟你看,她,她在你肚子裡……我想知道為什麼。”
好長一截的安靜,謝水流險些以為廚師死了,過了好長時間,廚師說:“沒有。”
“什麼也沒有嗎?”
“什麼也沒有。”
李姐嗤笑了聲:“不老實,哎,他怎麼處理啊,就這麼撂着嗎?血刺呼啦的。”
也不知道是問誰,謝水流捏着遺書好半晌,看看楊枝甘露,楊枝甘露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廚師說:“死前,什麼也沒說。死後,我看見遺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