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迎街外頭燈光也很稀少,楊枝甘露還開着那特别明亮的手電,導緻大家都看不見她的臉,謝水流連忙讓她關了,幾個人在黑暗裡站着,過了會兒也借着四周微弱的光看清了彼此的表情,都有點說不出的落寞。
楊枝甘露說:“今天能遇到你們真的很高興,我雖然什麼也沒有做到……但,來了這裡,好像心裡也了了一樁心事,遺書我能再看看嗎?”
謝水流遞過去,楊枝甘露看着最後一頁李小個的遺産分配,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半晌說:“我以後會勇敢一點的。”
比起兩個外人,楊枝甘露算是半個當事人,這會兒大家都等着她繼續說,她反而不說了,難為情地把遺書看了又看,依依不舍地還給謝水流:“你是捉鬼的嗎?”
“倒也不是啦。”謝水流說,她自己也概括不出來自己做了什麼,沒有解決問題,而是找到了一個聲音,看見了李小個的故事,如果說李小個的怨念就是一直沒有人聽她說話,現在,至少有三個大活人一遍一遍地看完了。鬼信物是不是都是這種東西呢?去闖入一個鬼的生活,傾聽這個鬼的故事,怎麼沒人想在流放地設立一個晚間電台,有怨念的鬼都可以向她傾訴,這樣鬼信物不是源源不斷地來?
她胡思亂想着,臉上沒表情,楊枝甘露也沒多問,又看向李姐,李姐正探頭看着地上闵瑜的屍體,于是楊枝甘露對謝水流說:“那我打車回去了。”
“到家之後給我們發消息。”
“裡面那個人……”楊枝甘露指的是被開膛破肚的廚師。
“你不用管。”謝水流說。
不是人的東西,就還是不讓活人幹涉吧,雖然她也不清楚怎麼弄,先把大學生安排回學校再說,現在還沒有特别晚,回宿舍還來得及。
謝水流送楊枝甘露,離開喜迎街好長一截,一直叫不到車,等了好一會兒才打到,等車的時候楊枝甘露又說:“其實,在闵瑜還沒有被砍之前,你們在李小個家裡的時候,我打算過去找你們,然後闵瑜就回過頭。”
“車還有幾分鐘?”謝水流打斷了楊枝甘露的話,看上去沒有一點不耐煩,微微笑着。
楊枝甘露這下确定了,看看手機,故意耽擱了一會兒,才故作驚訝地說:“哎呀馬上就到了。”
“嗯。”謝水流替楊枝甘露收拾了一下背包,很多工具亂七八糟地堆放着,緊了緊背包帶,仿佛是照顧小孩的媽媽一樣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手上的血已經洗幹淨了,不然她也不會輕易去碰。楊枝甘露仰起臉:“希望你好。”
謝水流被逗笑了:“借你吉言。”
“我會守住秘密什麼都不說的。”
“謝謝你。”
司機遙遙地開過來,這邊人煙罕至,司機早早地打起雙閃,停在十幾步開外,楊枝甘露扭頭跑過去,謝水流說:“把車牌号什麼的分享過來。”
“知道了。”
載着楊枝甘露的車飛快地轉彎離開了,李姐的聲音自身後飄蕩過來:“快過來——”
謝水流回過頭,感覺這幾個小時人生大起大落,把身體裡那點力氣都榨幹了,跑也跑不快,慢吞吞地走到李姐身邊,李姐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計前嫌地把闵瑜的屍體拖出喜迎街了,從外頭看,這條街像是她們下午提前來到時看到的那樣,貼着封條,拉着卷閘門,沒有一個人,沒有燈光,十分凋敝,巷子深處沒有一點光,僅有的這點光亮來自外頭的路燈,還有兩個人手機打出來的光亮。
她又摸摸褲兜,裡面的遺書還在,她再次拿出來看了看。
如果鬼信物都是這種東西的話,她想,她非得去多收集一些不可了,她不愛行動,有越來越多的東西壓在她身後,她就不得不跑起來。
李姐擦着身上沾到的穢物:“我先回去,把車開過來接你,她這情況——哎,我怎麼這麼倒黴啊,我還是逃不過當靈車司機啊……你想想怎麼處理她吧。”
地上的闵瑜一動不動,謝水流說:“上次給傀夫人聯系的火葬場……好像……還能再聯系一下。”
李姐翻了個白眼:“好吧,但她,你要在家裡擱着?一兩天還行,天轉涼了,你把空調開低點。再放幾天,我這一棟樓都臭了。”
“明天就火化吧,然後我去挑選一個好一點的墓地。”
“又借我的錢,你趕緊把你的店開起來吧,天天也不交房租不上班,不如先去搖奶茶過渡過渡。”李姐一邊說着,已經打上了車,往遠處走去,免得讓司機看見地上躺着的這具屍體。
謝水流目送李姐離開,拿出手機想拍一拍這具屍體,最後也忍住了,隻是一翻相冊,發現在喜迎街拍的那些照片,關于李小個的一切照片都忽然消失了,不在回收站,也不在已隐藏,就憑空消失了,仿佛她沒有拍過。
如果闵瑜也有一個鬼信物就好了,一個确鑿的怨念寄托,帶走了之後一切就塵歸塵土歸土。她足夠了解闵瑜,卻也因為離得太近,不知道闵瑜還有什麼深處的怨恨,亦或是那個人本來就天真樂觀,沒有這樣的陰暗角落。真羨慕,也有點喜歡楊枝甘露這樣的人,和謝水流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