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這位紅裙子女鬼的出現,謝水流就會淪為一個悲情的搞笑角色,守着屍體過日子,在降溫又降溫的日子裡把空調開得恍惚冬天,凍着一具腐爛已久美貌不再的屍體,哀悼着自己的過去——人問,那個死者和你什麼關系呀?謝水流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什麼關系也沒有,最多梗着脖子喊一句“發小”就結束了,人家理解不了她為什麼這麼執迷不悟。
還好女鬼幾句話,交代了屍體出現的前因後果。
是死者自己争氣,死了也不屈服自己可悲的命運,因而得到了地府工作人員的欽佩,開恩把一具屍體從鄉下不知道哪個男人的祖墳裡拖出來,還沒放進三洛市,南雪街,春樂家園三單元,女鬼就截了胡,穿上這身屍體,在無猜的懇求以及她自己的願望一拍即合的情況下,出現在謝水流眼前,四舍五入地完成死者的遺願,皆大歡喜,恐怖片裡也沒有這麼喜慶的結局。
謝水流知道這事并不是那麼容易遇見,因此心情滿足,但還有一個問題就出現了,女鬼可以穿着闵瑜的皮出來,但闵瑜立馬就要火葬了,之前是謝水流裝傻,現在沒辦法裝傻,讓一個陌生人亵渎地披着闵瑜的皮四處亂逛。對此女鬼倒是很平和,叫謝水流先把闵瑜的屍體帶來,把她接出去。
出了居委會,女鬼擁有一些短暫的自由活動時間,比如給謝水流撐起一片空間别被雨打濕了這種小小的空餘是可以的。
謝水流于是又哭又笑地回家了,她想哭,但心裡又高興,情緒複雜得很,就這麼半哭半笑地回去,李姐通知她,明天火葬場的車come,讓闵瑜的屍體go,說得十分嚴肅,謝水流再拖延不到明天,于是問李姐要了車鑰匙說自己要去采購一些花圈之類的東西,李姐把心一橫,給她了:“開靈車可慢點哈。”
李姐萬歲,其實這些東西用不着她單獨采購,但李姐尊重她這個心願。
她對闵瑜的屍體先道歉,輕手輕腳地把她塞進垃圾袋裡捆好,還好這棟樓早就廢棄了,剩自己這樣的活死人住着,沒人看見她大白天抛屍,氣喘籲籲地扛着屍體塞進車裡。
前往居委會的路上,謝水流也很擔心遇到交警盤查,還好沒有,她到居委會之後就開始用一把快遞小刀拆闵瑜,還沒拆完,闵瑜的屍體就睜開眼,瞪着她。
該不會是遇到别的鬼鑽進來了吧?謝水流把快遞刀橫在闵瑜脖子上,但這也影響不了這個鬼。
對方一巴掌拍掉她的刀:“快走。”
“你是……你是那個,跟我聊……那個……”
“走不走?”對方拔高聲音,那陰毒的神情出現在闵瑜臉上,記憶浮上心頭,謝水流沒有廢話,立即跳上駕駛座把快遞刀撇在後面,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後頭傳來聲音:“明天晚上你再過來一趟,到時候可以騎走你的車。”
“謝謝。”謝水流看看後視鏡,“闵瑜”已經把自己從袋子裡劃拉出來,笨拙地找了個地方坐着,閉了閉眼睛,忽然說:“你給闵瑜選好墓地了嗎?”
“夜裡和李姐大概商量了一個,差不多是那裡,但也沒完全定。明天屍體就火化,骨灰先放在我這裡,我給李姐打了好幾個借條,這個也得先欠上。”
“去一趟三洛花園公墓。”
“诶?”
“那裡有幾具屍體我可以穿。”
“那裡也有沒火化的?”
“對,但我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現在先過去吧,不然我們隻能去醫學院偷福爾馬林池子裡的屍體了。”
合着這位女鬼姐也沒想好,謝水流設置了一下導航,和後面的女鬼攀談了起來:“其實我還有個問題,比如李小個,她的屍體應該是早就被火化了吧?會不會有一些地方,屍體也沒被處理……”
“會有,但我也不清楚。”
“哦。”
“畢竟我不是這個時代死的,我死了很久了。”女鬼知無不言,她和謝水流達成合作之後,對謝水流坦誠多了,謝水流也沒有诓騙人的意思,問題都挺誠懇的。
“要是我們去的下一個……場景,裡面正好有一具屍體,你能穿嗎?”
“不能,因為人家魂還在附近,你能别問這些了嗎?穿屍體也不是套衣服這麼簡單,也不是什麼鬼都能這麼幹,也不是什麼屍體都能穿。”
“無猜呢,她是怎麼死的?”
“别招惹那小孩,她和她哥哥是一體的,把她哥哥叫醒了,連我都會覺得棘手,她已經在居委會了,也傷不到你,跟你有什麼關系。”
“傀夫人的手印已經變淡了很多,下次要是她不認,硬要和我玩遊戲。要我的命,那我可受不了。”
“所以讓你把玻璃球收着,你非要還回去,不然你下次還能和她玩。隻是玩而已,無猜是個女孩的時候,說玩遊戲就會認真玩的。”
聊了一會兒,導航提醒等紅燈後左轉,謝水流看看後視鏡:“謝謝你和我說這麼多啊,我會早點收集齊李姐的信物的,這些我可以和李姐說嗎?”
“随你。”
“我知道,李姐大概會覺得我提前預定好死了之後把屍體給你這事不好,可能會阻攔,我不會說這種事。”謝水流笑着,非常坦然地把自己的命當個蛋糕似的切開,并且都分給了對方。
後面的女鬼懶懶地躺着,閉上眼,從後視鏡中看到的闵瑜像是在某個慵懶的午後,躺在沙發上睡覺的正常闵瑜,像是還活着,臉上一點縫線也沒有,腰帶上還有自己編織的小青蛙,但腰帶本體已經被血弄髒,看不出原本彩虹的顔色。
謝水流編織一條彩虹色腰帶送給闵瑜,心裡默默叽裡咕噜着一些,希望對方能懂自己的暗示之類的小願望,偏偏闵瑜好像也不太懂這些,接過來就開開心心往褲腰上紮。因為她們認識太久了,久到謝水流完全沒有一點勇氣去打破,去改變,即便這樣也好,她和闵瑜相依為命——但人心貪婪,離開學校之後開始工作,她恐懼一切未知,怕闵瑜有了更加親近的人,見過太多結了婚生了孩子就和從前的朋友變淡的例子,她怕闵瑜終有一天走到那個手捧花祝福的場合,開開心心地要她祝福。恐懼與貪婪交織,最後謝水流也隻是一言不發,默默地,默默地——然後,意外,終于把闵瑜奪走了。
貪婪和恐懼都落了空,變成了失望,原來失望是一條非常短的路,路的盡頭是一片深淵,失望是悔恨的前哨,謝水流恨極了自己,最後,終于又退後為失望,她對自己失望透頂。
闵瑜從生到死,都是那個闵瑜,而自己到底隻是那個沒用的謝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