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從身後取出一盞燈。
接引人帶着這盞燈,找到被探訪對象。燈中幽幽藍火會指引方向。
小徐捧着這盞燈,低下頭,燈中藍火輕輕往她這裡飄來。
她沉默,往左踏一步,往後尋找看看,身後茫茫一片白霧籠罩的工位,并沒有其他鬼的存在,轉過臉,那枚小小的藍火朝着她挪了半分。
小徐:“就是這樣……它指引我來您這裡,請問是您的親戚嗎……這是怎麼做到的?怪不得積壓這麼久……我可不可以……”
“不認識。”她冷冷地看回去,把小徐嘴裡的話堵回去了。
這是什麼情況?工作中會出現這種事麼?她要了申請表再看,對方的探訪對象是一個叫謝水流的人,在陽間三洛市,她覺得有點眼熟,不由得對着“謝水流”的照片細細端詳。
“的确和我長得有點像。”她點評。
小徐看看她纏滿繃帶的血刺呼啦的臉,沒有吭聲。
“大概是弄錯了,接引燈壞了,去換一盞。和我有親戚關系的人在認識我之前都死完了,跟我有人際往來的鬼魂資料也遞不到我這兒,是我經常不來工作的關系麼,你質疑我以權謀私?”她涼涼地提問,把申請表拍在小徐臉上,對方哆嗦着接下,死命搖頭說自己去換一盞燈。
“那個闵瑜在哪兒?在橋邊?現在是誰看着?”
“呃,在……在橋邊,還沒過來,我是覺得方向不太對,提前探了一下路才跑來的。我這就過去說明情況,讓她等一下。”
“安撫好,我看她資料上還有傀夫人的批注,你也不想被傀夫人過問吧?”
小徐搖頭,忙不疊地去了,她坐回原位,收拾心情,打開剛剛的那張表。
不知道為什麼,被小徐一打岔,她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誰在她心底莫名其妙地在意着這個叫闵瑜的人,她也有種直覺,那個不靠譜的小徐還會過來給她添亂。
還好一會兒過來的是另一個接引人,來取另一張申請表,她遞過去:“你見到小徐了嗎?”
“路上看見了,說接引燈壞了,但無論怎麼檢查都是好的,正在門口哭哭啼啼。”
“讓他進來吧。”她就知道。
這個小徐生前或許是個好人,有一點功德,不然怎麼能稀裡糊塗地得到工作的機會呢?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無趣,圍繞着功德和罪孽,如果流放之地的事情也能算到陽間去,這個小徐因為自己的笨耽誤那個闵瑜探訪活人而導緻怨氣,怎麼不能算一種罪孽呢?
她起身等着小徐,忍着把對方吞噬撕碎的心情。犯不着,她勸自己。她已經是紅衣了,吞噬對方,對方倒是灰飛煙滅地解脫了 ,能力沒多少,罪孽倒貼在她身上,劃不來,劃不來。
小徐低頭高舉那盞燈,一步一步,走着内八字挪進來了。
燈中的幽藍色光掙紮着,像是看見了許久未見的親人,朝着她的方向傾着身體。
小徐一聲不吭地停下,抻着胳膊把燈舉得很高很高,确保讓她看見。
啪。
腦袋被拍了一記,接引燈也被搶走了。小徐驚恐地被一片裙角刮了臉,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鞠躬到趴在地上——對方身上血腥味濃重,拎着那盞燈往外走去,他發抖着跟在後頭。
“您……”
“我和這個闵瑜,沒有任何關系,你去檢舉我吧。”上司轉過臉,他連忙搖頭:“不,不,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所以我去看看,到底是什麼誤會,跟緊了。然後去告狀,瞎編一個字,我把你撕爛。”
血瀝瀝拉拉地從裙擺滴下來,臉上的繃帶有些松動,身上的傷口愈發疼痛了,空空的肚子裡……什麼也沒有,她覺得憤怒,她也覺得惶惑,許多種莫名其妙的情緒雜糅在一起,她不像她,她内心隐隐期盼着見到那個神秘的闵瑜,但她十分确信,在自己死去的時候,這個闵瑜大概還在千裡之外上小學呢!她不可能認識闵瑜。
而那個謝水流……到底是誰呢?她記得,自己認識謝水流。但這個念頭升起時,總會在一刹那消散。
謝水流和自己長得很像,難道是自己有一個遠房親戚嗎……畢竟她記得自己,是孤兒院長大的,她沒有什麼親人,她……
她沉默下去,活着的種種浮現在眼前,她記得……她記得,自己活着的時候,似乎也算是個好人……嗎……總之,她非常努力地……讓自己做個好人……至于結果,就不清楚了。
好疼啊……她隔着薄薄的布料捂住被挖空内髒的肚子……撫摸着那永遠無法填上的空洞,血永遠也流不幹淨……是誰殺死了自己來着……
她感覺自己有很大一部分,并不在這裡,她遺失的記憶一定存在,但為什麼,為什麼總是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