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我還以為什麼呢,沒事的,罵我該死的小孩也很多的……”她連忙寬慰對方,“這或許能解讀為她對我的擔心呢?她很聰明的,觀察力很強,比如有的同學愛玩危險物品,說不定哪天我被這個危險物品弄傷了之類的?之前我處理類似的情況被她看見了,她大概是不放心。”
對面松了一口氣,又不停地解釋真的沒那個意思,真的是特别特别尊敬你之類的……林栖之也急忙和對方拉拉扯扯地說沒關系,好一會兒才分開,對方帶着小孩上樓去,林栖之思索着那句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這個王墨回,擔心她就擔心她,還說得這麼煞有介事。
但她心底卻像是有個升降機在緩緩運作,一會兒提起來,一會兒重重落下去,發出嘎吱嘎吱的澀響。
任誰被這樣煞有介事地預言了死亡都不會太平靜,即便發出預言的是個懵懂的小孩。
沒過多久,班上的秩序恢複了平靜。
因為王墨回的前車之鑒,她想,她還是需要再努力一次,讓柳靈傑這樣的小孩能回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去一個不被歸為“異類”的幼兒園,準備小升初,認識同齡人……即便有一些異常之處,也還是可以解決的呀,柳靈傑看起來比王墨回正常多了,柳靈傑少爺可不預言什麼。
她對柳靈傑的家長也頗有微詞,那麼有錢有名望,為什麼把孩子不管不顧地扔來這裡,看起來光鮮,其實就是一鍋大雜燴,根本不能針對性引導什麼,全靠一腔耐心,她不辭職也是因為放心不下這些小孩。
每當她想多嘴時,腦子裡就浮現出柳靈傑說她多管閑事的話,于是她總是把話憋回去。
這份憋回去的心情終于在那天爆發了。
柳靈傑總是畫她的畫像,有一次她不小心沒能把柳靈傑的畫作留下任由對方帶回去也沒什麼,後面就不再警惕。任由柳靈傑一張一張地畫她各個角度的臉——後面也終于出現了軀體,柳靈傑的解釋是,他家裡的老師終于開始教他畫人體結構了,之前不會畫。
她每一張都笑容滿面,柳靈傑畫得也是栩栩如生,她拿去給其他老師看,大家也啧啧稱奇,他真是厲害啊,又說和她簡直一模一樣。
畫上的人可真漂亮,林栖之心裡又不可避免地有一點其他的擔心,萬一這小孩在自己身上尋找缺失的母愛,投射了什麼不該投射的情感?于是有一天,她特意去坐在柳靈傑旁邊看他畫畫,決定談談心。
“你總是畫我,我很謝謝你。”
“不客氣。”
“家裡的繪畫老師見過這些畫嗎?”
“沒有,我都放在自己房間,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柳靈傑說話是很老成的,林栖之失笑,雖然作為“大人”一定能想到一些難纏的麻煩,可這會兒她故意不談:“你會給我添什麼麻煩?”
“我存在,就會給你添麻煩,不是嗎?”柳靈傑用指腹擦過剛剛的線條,把生硬的線條塗抹開。
“為什麼會這麼想?”
“林老師難道不這麼想嗎?你每次對我們笑的時候,是真心的嗎?”柳靈傑舉起畫來對着看。
兩個人的交談聲音很低,僅限在兩人之間,林栖之眼睛濕了濕,之前的王墨回也是,她最怕小孩觸及她的願望,她的理想,她幼稚的渴望,每次提起來她都覺得紮心,其他的那些東西她都不在乎,罵她全家?拜托,她都沒有家!罵她壞人,她才不放在心上,可為什麼這種聰明小孩總能一下揪住她最軟弱的小辮子,童言無忌地傷她的心?
“我給你留下這樣的印象了嗎?”她看向畫作,“或者是你從繪畫的角度上,覺得我哪裡笑得不自然嗎?”
“不啊,你笑得很好看,大家都覺得你笑起來好看,你也總是笑。但我會想——”柳靈傑聲音淡淡的,扔下畫,轉臉看她,眼睛也有點紅,“我們這樣有障礙的小孩,拉屎在褲兜裡,分不清現實,胡說八道,天天罵你,哪怕是我們這種的小孩,一般人哪怕偶爾會愛我們一下,但大多數時候,總有一些時候是不耐煩的吧?總會生氣的吧?被我這麼說你都不生氣,可見你是假的……不可能會有人這樣的。”
他終于暴露出了自己超脫年齡的成熟一面,他不相信她是真心的,所以說話總是夾槍帶棒。
“為什麼不可能呢?你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人,所以我的笑容也都變成假的了?那……好吧,我是不完美的,我也會生氣和難過,但我不會在你們面前表現,我會藏在家裡偷偷生氣,這樣你覺得我真摯一些嗎?”
柳靈傑的聲音大了起來:“你又不是我親戚,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這聲音一傳出,同事立即看過來,她倉皇地打了個手勢示意沒事,卻吓哭了另外一個小孩。談話就這樣中斷了。
過了一個星期,談話才繼續,柳靈傑又躲在樹林裡,林栖之比上一次動作快很多,蹲在樹下看他:“我又哪裡惹你不高興了?你有哪裡覺得不舒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