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茶是用金銀花、菊花、甘草、枸杞文火熬煮,清熱又解暑,雖還未到夏季,但晴日裡已然出現暑氣,喝上一些散散熱正好。
木頭這會也顧不得什麼風度,猛灌了一大口茶,這才擦了擦嘴,聳着肩望着門外歎氣。
這會不用他說話,平安也知他在想些什麼。
若是她沒有這一身力氣,隻要想到還有漫長的二十幾天徭役要過,她也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思及此,平安看向胡水生,問道:“爺爺,你們每日到那的時間定好了嗎?一直是卯時中?”
胡水生放下水杯,點點頭:“定好了,現在天亮得愈發早,也都看得清路了。”
平安點點頭:“既然這樣,明日我送你們出發,這樣你們就能省些功夫。”
“不成。”胡水生斷然拒絕。
木頭瞄了眼平安,又看了眼爺爺,眼珠滴溜半晌,卻沒作聲。
“爺爺。”平安勸道,“這對我而言不過是順路的小事,你們白日裡幹那樣多的重活,我心裡看着實在難受。”
“你這孩子。”
“要不,就送一段吧,送到鎮上,剩下的我和爺爺一起走。”木頭小聲提議。
平安也趕忙應和,兩人勸了半天,胡水生這才點頭同意。
今日的鹵肉已經賣光,晚上平安便切了一段冬日自家腌制的臘腸。
這腸色澤醬紅,臘香濃郁,切成薄片後更是外焦裡嫩,口□□汁。
若是腌制得宜的臘腸,既無肥腸的氣味,又保留了肥腸獨有的口感與油脂。
切上一片,便可知這臘腸好壞,若是一刀下去,不軟不硬,則說明火候到位,水分适中。
取出細觀,若能在醬色的腸圈内看見一層薄可透光的白色油脂,那這臘腸便是上品。
切好的臘腸過水焯除雜質與多餘鹽分,瀝幹備用。
另起鍋下芥辣蒜末,爆香後入臘腸翻炒,炒至臘腸油色紅潤,香味溢出,便可撒上些許蒜段出鍋。
至于素菜,便清炒了個芡實杆,撒上些許蔥花做配,這清炒出來的芡實杆依舊白嫩水靈,看着清澈幹淨。莼菜則是與少許蒜末同炒,大火翻炒至鍋氣燒出,莼菜亦軟滑熟透,便可盛出。
莼菜平安留了一半,明日若是能撈上小銀魚,便用小銀魚搭配,若是撈不上,那便再說。
想了想爺爺他們的辛苦,平安又敲了兩個雞蛋做了個金黃蓬松的蛋皮湯。
桌上四樣菜,有三樣是木頭未曾見過的。
看他滿臉好奇,平安溫聲解釋:“這臘腸是自家做的,正面反面翻來覆去洗了好多遍。你若是介意就不吃,若是可以接受就試試。”
見木頭猶豫,她又指着素菜介紹:“這是今日池塘裡新撈上的芡實嫩杆與莼菜,很是鮮美甘甜,你試試。”
“臘腸?豬大腸?”木頭夾了一片好奇問道。
“是啊。”胡水生接話道,“大冬天的,安安洗啊搓,又是用灰面又是用酒,洗了好多盆水,我看她手都凍得通紅,要她少弄點,她也倔,咬着牙将這東西洗得幹幹淨淨。”
他夾了一塊放進口中,抿了口藥酒,繼續說道:“洗完以後便搓鹽腌制,腌制幾天後懸挂晾曬,曬得那油滋滋往下滴,那一塊地都滴得油汪汪的。”說起這個,他頗為心疼地咂咂嘴。
“曬幹後呢?”木頭問。
“曬幹後就用将米糠、橘皮、柏枝、棗木一同放進大缸燃燒,将臘腸和臘肉臘魚臘雞一起架在上層,封蓋熏制,熏上半日就是你現在見到的臘腸了。”
平安看着木頭小心翼翼嘗試的模樣,心下不由發笑,若是有味,不需别人問,她自己便丢了喂狗了。
正是自己做的,沒有怪味沒有砂石,幹淨噴香,她才愛吃。
果不其然,木頭剛吃一口,便眼前一亮,連着扒了好幾口飯。
待米飯咽下,他打了個飽嗝,還不忘誇一句:“好吃,真好吃啊,娘子。”
“這東西怎麼這麼神奇,外焦裡嫩,又有嚼勁,口□□汁卻不油膩。”
“這就神奇了?”平安好笑地指了指那兩盆素菜,“試試這個。”
有了前車之鑒,木頭這會也不敢小看這兩盆菜,他一樣夾了一些試味,果真如娘子說的那樣清甜、嫩滑。芡實杆嫩生生、脆蔔蔔、水靈靈,入口清香甘甜,而莼菜入口滑嫩細膩,膠質濃厚,口感亦是稀奇。
吃了這些,他才恍覺自己之前吃的青菜有多粗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平安。
“别想了,就這段時間有,過季就會變味。”頓了頓,她找補道,“你若喜歡,這段時間多做些。”
看娘子識破自己心中想法,木頭嘿嘿一聲,繼續吃飯,這東西,實在是太香太下飯了,他明天還想吃。
平安當然如了他心中所願,她翻出這臘腸就是為了湊明日一個葷菜,她想明日賣完去大河走一遭。
晚間平安替他擦藥,看着他衣領處被曬出紅印,肩上淤青越顯,而昨日被壓傷的地方愈發紅腫,這是舊傷未愈又添了新傷。
往常在家中砍幾根柴都要呼累的人,她不知他是怎麼熬下來的,這會平安隻覺心中沉甸甸,一股隐秘又酸澀的情緒從胸腔直通全身。
木頭看自家娘子眼眶莫名通紅,忙伸手替她擦拭。
粗粝的指腹剛撫上臉頰,平安立馬回了神,她慌亂地撇過頭,用手背按了按眼睛。
“沒事的。”木頭溫聲安撫。
否認的話剛想出口,平安擡眸便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壓抑多時的情緒瞬間爆發,她吸了吸鼻子,抱住木頭。
“對不住。”
這可是娘子第一回主動抱他,木頭心下喜不自勝,豪言壯語信手拈來:“我不辛苦,有娘子陪着我,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真的?”平安啞聲問道。
“真的。”
“傻瓜。”
“那你就是傻瓜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