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勤政殿。
司禮監李掌印侍奉着皇帝批閱奏折,偶然瞥見一冊關于請調南邊戰事增援的折子,又觀察到皇帝神色不佳。
稍忖,李掌印在研墨時帶上一句:“說起來,秦小将軍最近倒是與嶺南那些山匪将當地民情打理得極好,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掌印自皇帝還是太子時便侍奉在側,如今談及這些,皇帝卻介懷起來。
“本就是朕派遣前去,何來意外?”皇帝嗤笑一聲,“不過他是比他那空有虛名的爹,有一些能耐。”
說起這個,皇帝稍忖,問道:“與他同行的,是不是還有一個誰?”
“若奴婢沒有記錯,似乎是韓澤淵韓大人。”李掌印道。
皇帝側眸:“什麼來頭?”
“是今年春闱的探花郎,不過家底差了些,所以隻點了禮部還未定職,”李掌印緩聲道,“趕巧碰上秦小将軍南下,便接了遊說之任,一同前去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重新拿起請調折子,端詳一陣後合起放下:“便傳朕口谕,讓秦華先回京複命,入營操練後随軍南下吧。”
“那……”李掌印手上動作微頓,緩緩擡眼看向皇帝,“韓大人呢?”
皇帝稍顯不耐煩,揉起了眉心:“成不了氣候的,想胡鬧便鬧去吧,”可稍頓片刻,皇帝又吩咐道,“讓你派去盯着的人,繼續按時禀報。”
……
另一邊,聽完秦華之言的嶽蓁當即神色微凝,語塞一陣才敢追問:“那……就你一個人嗎?”
秦華看看嶽蓁,又看看韓澤淵,他無法從韓澤淵那寵辱不驚的面色上窺見他的心思,隻好如實說:“暫時是這樣。”
“好哇!”嶽蓁當即喜上眉梢。
秦華皺起眉頭,明裡暗裡給着嶽蓁眼色想提醒她照顧韓澤淵情緒。
但嶽蓁不但沒放在眼裡,還直接說:“先前是你們自己約定的讓他留在這裡,狗……咳咳,皇帝都答應了,總不能改口又将他要回去。”
話說得有理,秦華心裡莫名好受了些。
“想這麼悲觀做什麼?”嶽蓁進一步問他,“最近你聲名遠揚,皇帝不召你回去給你升官發财的機會才是昏庸無道。”
“至于你嘛——”嶽蓁看着韓澤淵,若有其事道,“我建議你再多留一陣,再和我多建立一番功績!”
“沒他跟你搶功勞,之後你回了朝廷,直接越級晉升當他的上級!”
但安慰的話說多了,嶽蓁又覺得吃虧,于是她思索着補充道:“不過你若是樂意一直留下,我當然也是樂意。”
韓澤淵失笑,又見她忽然靈光一閃,又忽然正色:“不過我們現在還有一件要事!”
秦華愕然:“還有什麼比我要回去還重要的?”
“有啊!”嶽蓁雙臂一揮,“送,瘟,神。”
聽完韓澤淵便笑起來,秦華則是反應了許久,才知道這瘟神說的是自己。
“你!!”秦華本就不舍還有些難過,此刻直接怨怼道,“嶽蓁你當真是好大的良心!”
說着秦華就要追着嶽蓁掐架,嶽蓁哭笑不得地繞着韓澤淵躲避秦華,糾正道:“好好好,慶功宴!慶功宴行了吧!”
秦華動作頓在原處,問:“什麼慶功宴?”
嶽蓁稍一正肩,昂首挺胸走到二人面前,一個叉腰就正色道:“提前慶你二人功成名就,建功立業!”
嶽蓁給二人辦的慶功宴,在京中消息來的第三日,也就是秦華預計離開的前一日。
當晚,山寨是久違地牛羊雞鴨走的跑的飛的什麼肉都有。
還有鄰近幾個近日還算交好的窩點首領,帶着手下和美酒齊聚嶽蓁寨子前的空地,一起給這位朝廷命官送行。
山匪和朝中官員同坐同飲,這般情景任誰看了都莫名有些感慨。
更别說是嶽蓁了。
從前也沒想過在一眼望到頭的人生裡有這麼一遭,如今酒上了頭,嶽蓁更是拍案暢談起來。
“秦華!”嶽蓁用力眨巴一下眼睛,指着秦華道,“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但是!”
嶽蓁一手拍案,也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有意警告,她慢慢壓低身子,面向秦華:“但是打了這一次可不能再打了!”
旁人都笑了,隻有秦華望着面前酒盞,漸漸淚眼婆娑起來。
“我……”秦華當即便端起酒盞一飲而盡,随即猛地一個起身,“我一定建功立業!讓别人也打不了你們!”
“好!”嶽蓁也猛地站正,兩人帶着方桌都輕晃一下,吓得韓澤淵連忙跟着起身安撫二人。
可秦華卻沒有收聲的意思,醞釀片刻,隔着韓澤淵對嶽蓁道:“嶽蓁,還有,我還要跟你們道歉。”
“好!”嶽蓁神志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去,說什麼都應。
另一邊秦華也沉浸在自己思緒裡:“我……我從前武斷,也沒什麼過人的謀略,多有得罪,是我的不對!”
“你……”秦華又給自己斟上一杯酒,舉到嶽蓁面前,“你很好,往後也要一直好下去……照顧好我兄弟!”
“好!!”嶽蓁又應下,比上一聲更為慷慨激昂,舉杯時更是一個踉跄,撞在韓澤淵懷裡。
韓澤淵一個恍惚失神,身體卻先于頭腦環住了嶽蓁。
邊上人都在起哄,隻有韓澤淵看着懷裡酒勁上頭漸漸似是酣睡的嶽蓁,慶幸她好像真的喝多了,神志不清。
——不然她一定能聽見自己分明的心跳。
“嶽蓁姑娘喝多了,”韓澤淵緩聲道,“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韓澤淵說出這話,無人反駁,無人介懷,所有人都沒有因為嶽蓁的離開而感到掃興或者不自在。
隻有韓澤淵一人,送嶽蓁回住處的全程,腦子裡都嗡嗡作響,思緒比喝了幾斤白的都還要渾濁。
可看着嶽蓁在自己面前酣睡,韓澤淵心底裡又是一陣隐晦的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