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是秦華,身後是嶽蓁。
但隻要留下來了,恐怕是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韓澤淵忽然緊攥雙拳,開口道:“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說。”
“陛下派人遊說,無非是不想在邊境起沖突,亂了人心,更不想見血,以保陛下聖明,”韓澤淵扯着發緊的嗓子,一句一頓道,“如今山城已然多方太平,陛下何必繼續為此擔憂。”
皇帝反問:“你當真明白朕在擔憂什麼?”
“臣明白,”韓澤淵繼續道,“臣明白陛下不願朝廷忠臣深陷流言蜚語,但臣有一計。”
皇帝“哦?”了一聲,問:“什麼?”
就見韓澤淵将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堅定地應聲:“臣,願以謀士之身随軍遠征,将畢生精力奉獻給保衛國土。”
皇帝冷冷地睨着面前看似卑微卻尤其□□的身形,心裡說不盡地有些不悅。
良久,他問:“哪怕一生駐守,不可回京?”
雖然從前也考慮過,奔赴戎馬保家衛國。但韓澤淵也知道,這一走,卻是全然不同的離開了。
可選擇擺在面前,與其困在皇城之下一輩子,不如随着山風到那個離她最近的地方。
起碼還有轉機,起碼可以換他來護她安危。
“是,”韓澤淵再次應聲時,嘴角竟有了些微的弧度,“哪怕一生戎馬邊境,臣無悔。”
“無人再會與山匪勾結,還望陛下收回成命,還山城原本的秩序。”
皇帝狹眸冷笑:“好一個無悔。”
緊接着就聽着冷笑漸漸狂妄,似乎要将這個笑意貫通整座大殿,将他無可動搖的權威彰顯無遺。
“那朕便成全你。”話音落下,茶盞擲地,轉眼滿地碎星。
韓澤淵長長地深呼吸一下,謝恩起身。
而就在轉身的同時,皇帝又叫住他。
“今日之事,”皇帝道,“朕不想有别人知曉。”
韓澤淵轉過身,躬身行禮:“臣明白,定不會有損陛下在秦華心中英明。”
……
“你……什麼?!”
歸程路上,行軍隊列最前,秦華低聲震驚。
“你竟然是這樣保證的?”秦華頓時有些怅然,“……你真是瘋了吧。”
說着,秦華思索良久,又覺得不踏實。
“先不說告不告訴我這件事,單說嶽蓁那裡……”秦華問,“你真決定一輩子不見她?”
“我答應陛下不去山城,但不表示我們不能見面。”韓澤淵溫聲笑道。
秦華真是連着被韓澤淵給震驚了:“你這是觸底反擊?還是遲來的叛逆?”
其實經過一些時日,韓澤淵也漸漸從那日與皇帝的博弈中,一點點與自己和解。
從前他對皇權确實有所愚忠,可回頭想來,皇權歸屬于誰,卻并不影響他奔赴江山與心悅之人。
“并非叛逆,”韓澤淵道,“隻是如今有了顧盼奔赴的人,總要盤算一些的。”
“讀了半輩子的書,也該有用處。”
說話間,韓澤淵望向山風吹來的方向:“也不知這一趟,能不能見到她。”
秦華眯起眸子,戲谑道:“你小子如今真是開竅了,不光壞心思多了,連情話說着都是一套一套的了。”
可順着韓澤淵的思緒想去,秦華也陷入思索。
畢竟上面的眼睛盯得很緊,不論是秦華還是韓澤淵,都沒辦法給嶽蓁傳去任何消息。
兩人心照不宣地收聲沒有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似乎将命運不約而同地交給了刻在時間裡的默契。
行經山城時,已是兩日後的清晨。
秦華和韓澤淵皆是在行經時放緩了帶隊的速度,盡可能避着别人的眼線将速度壓制最慢。
在距離山寨最近的山下大道上,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地望向山間。
山間新芽初綻,春色漸漸穿透了先前燒得滿山死氣的深山。
每一點綠都在這個早春尤其頑強的冒尖,似乎都在争着要給行人留下一點新色。
穿過星星點點的青綠,山下二人望眼欲穿,極盡可能從裡面找到一點熟悉的身影。
眼看着隊列與深山漸行漸遠,遺憾順着清晨潮意浸透外袍,秦華動起了收回視線的念頭。
“太早了,”秦華歎道,“時間還是沒算好。”
說着,他又安慰自己:“不過也是,她又怎麼會知道我們會經過這裡。”
可韓澤淵仍是盯着遠方,似乎還在堅信着什麼。
忽然,就聽一聲煙火轟響,在黎明天際綻開一道流光。
緊接着煙花爆竹齊齊轟鳴,爆竹崩裂聲,在這個寒冷的清晨,于每一個行者的心底炸開一道暖意,演繹起一場盛大的白日花火。
“她知道。”韓澤淵笑了,笑起來他才驚覺自己眼底微酸,“她一直在等。”
但就在所有的注視之間,他獨獨一人,目眦欲裂地将這場送行盡收眼底:“她來送我們了。”